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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明知总是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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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远,太极殿却就在锦香楼旁边。
初雨受了武汐的嘱托,前往太极殿去接两位皇子。由于李弘与李贤是李治唯二的儿子,又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为了培养兄弟之间的情谊,李治破例允许并并非太子的二皇子贤也住在太极殿,与哥哥朝夕相处。
两位皇子还小,熬不得夜,晚宴时也只是给李治与宁祤磕过头之后便回去睡觉了。两兄弟在梦乡之中被初雨叫醒,衣服也来不及换,赤着脚裹上斗篷就被初雨拉上了暖轿。不到六岁的弘十分紧张,比弘还小一岁的贤更是被吓得眼泪汪汪。
初雨来不及解释,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锦香楼。
昔日富丽雅致的锦香楼如今十分杂乱,积雪还没扫净,满地乱糟糟的脚印。沾上了血的衣物床褥虽都已经第一时间换过了,可凛冽的风雪中依然残存着淡淡的血腥味。
小孩子终究是敏感的,弘怯生生的拉着初雨的手,远远的凝视着被不祥气息所笼罩的锦香楼,几次想要吵着离开,最终却还是在看见了宁祤的寝宫以后放松下来。贤抽噎着跟在弘的身后,三个人一起进了宁祤的寝宫。孩子们见到了母妃和母后,也终于摆脱了恐惧,分别跑到了武汐与宁祤的跟前。
行了礼,贤就瞧见了宁祤怀里抱着的幸,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弟,于是不可抑制的觉得好奇,不断的偷眼往幸的方向看。
宁祤笑笑,拍了拍自己床边的空位,让贤坐下,然后把幸儿递给了他。
幸是很乖巧的,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躺在襁褓中,好奇的看着二哥的脸。
“母后,这就是儿臣的弟弟?”
贤只有一个哥哥,没有弟弟妹妹。在宁祤刚刚怀孕时,贤就一直期待着幸和婉平的出生。如今抱着自己的弟弟,贤左看右看都爱不释手。
弘的心思却没有放在刚刚出生的三弟身上,而是靠在了武汐的身边,替武汐擦了擦眼泪,一本正经的问:“母妃何以哭了?”
武汐摇了摇头,把弘往宁祤的身边推了推:“母妃没事,但你母后刚刚生了幸儿,她很累,你去陪陪母后吧。”
贤也知道了自己似乎不该只顾着看弟弟,乖乖的把幸放回了宁祤的怀里,也站跟着弘一起占在了床边。
宁祤欣慰的对两个孩子笑了笑,握着幸儿的小手摸了摸武汐的肚子,又对弘和贤说:“幸儿,这是两个哥哥,左边那个皱着眉头的你的大皇兄弘,另一边那个大眼睛尖下巴的是你二哥贤。以后你要叫他们大皇兄和二皇兄,要好好听哥哥们的话,不能欺负哥哥,以后就由哥哥们照顾你,读书,骑射,帮哥哥治理江山,知道吗?”
“母后……”
贤有些不好意思,比起大哥弘来说,他的长相要更加秀气,更像武汐。一双乌黑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细细的眉毛,偏瘦的身材。加上他才不过四五岁,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柔弱,性别也显得更模糊。
幸儿还什么都不懂,笑呵呵的伸出手去抓宁祤的头发。
然而一旁的弘仿佛明白了什么,眉头皱得更加紧了,有些不解的问:“儿臣与二弟年纪尚幼,怕是担当不起母后的重任,无法照顾三弟。待儿子再长高些……”
“来不及了……弘儿……母后……不能继续陪你们了。”
她的嗓音已经不复原先那样温婉,宁祤伸出手,放在了弘的头顶。
弘还是不太懂,犹犹豫豫的看着宁祤,忽然间往后退了一步,挣脱了宁祤的手,跪在了宁祤的床前哭道:“母后,您是不是不要我和弟弟们了?是弘儿不好,弘儿以后一定好好念书,母后,母后您别不要我和弟弟……”
贤见到弘跪下了,也傻傻的走到弘的身旁一起跪下。
弘看着还懵懵懂懂的二弟,想要让贤说点什么,却哑了嗓子,张了张嘴只能哭个不停。
宁祤憔悴的摇摇头,柔声哄道:“弘儿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皇帝是不能哭鼻子的,乖,弘儿不哭,母后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弘终究是懂事的,咬着牙不愿再哭,硬忍着呜咽攥紧了拳头。
可他虽是储君,却也不过是个才六岁的稚子。即便是真龙转世,又能承受多少痛苦呢?宁祤还来不及夸他,弘就忍不住又哭的更凶,扑到了宁祤的怀里,一边擦眼泪还一边大声喊着:“弘儿不要做皇帝!弘儿想要母后,不要皇帝!”
宁祤不说话,把幸儿交给武汐,伸臂抱住了弘和贤,万分舍不得的亲了又亲。
“皇上驾到——”
这时候,锦香楼外又是一阵嘈杂,伴随着司礼太监的通报声,李治总算是赶来了。
宁祤虚弱的看了一眼武汐,叹了口气,让人把弘与贤送出去。
皇子离开之后,宁祤好不容易红润些的脸色又开始渐转惨白。她虚弱的躺回了床上,有些无助的看着门外,难得一见的显得脆弱。
“咳,咳——汐儿……我不想见他……”
武汐握紧了她的手,泪水簌簌而下,摇了摇头。
还没等见到人,就听到了李治的怒吼:“太医!太医呢?!朕命令你,把朕的皇后治好!”
善吾虽然还是没醒,但其他的太医早就已经候在了锦香楼的门外,也曾进来诊过脉,却都只会摇头叹气。
武汐也不怪他们,毕竟宁祤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即便是有天佛降世,也无法从阎王爷的手中把宁祤的命抢回来。
只听门外扑通一声,那太医便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的道:
“皇、皇上……皇后娘娘产、产后见了大红……恐怕……恐怕……”
“朕养着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
又听见咕咚一声,想来是那太医被盛怒的李治踢了一脚,直接滚到外面去了。
“阿祤,阿祤!”
李治终究还是进来了。
他进了门便抢到了宁祤的身旁,对幸儿看也不看一眼。门外的寒气被李治带了进来,宁祤只来得及再看武汐一眼,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阿祤……阿祤……”
除了念叨着宁祤的名字,眼下真龙天子李治似乎也真的无能为力。
靠在李治的怀里,宁祤又咳嗽了好一通,呼吸变得微弱,眼中的神采也渐渐熄灭。
外面的暴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透过重重帘幕的遮挡,宁祤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道:
“腊月已过……不远便是初春。那般春日里的风景,往日里是不觉得十分美丽的……而今弥留残喘,再想要多看一次那初春的百花……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汐儿……你跟幸儿……好好活下去,别想我,别……别忘了我。”
李治搂着宁祤,也已经哭出了声。
说罢了这句话,宁祤闭上了双眸,原先握紧了被褥的手也渐渐的放开了。
……
这场刻骨铭心的美梦,到了这时候,算是彻彻底底的终结了。
武汐麻木的看着李治抱着宁祤的尸身哀鸣,从自己那浸透了宁祤鲜血的袖子中取出了一枚被染红了的印章,正是之前宁祤赠给她的贺元之礼。
她本以为这是她与宁祤苦尽甘来的纪念,却想不到,原来这是恋慕的终结。
她忽然想起了宁祤送自己这枚印章时说的话:
——当地人说这石头是雪地咳血而成,不大吉利,我却觉得这是踏雪寻梅,十分可爱。
呵,果然是不吉利的。
日月当空,福泽大地。
武汐看着这枚印信上的『曌』字,心头百般滋味。
明空明空,这哪里是什么福泽大地。
摸着那被染成血红色的印章,武汐怔怔的念叨着:
“……明知……总是空。”
稍微用力擦了擦,那血痕却擦不掉了。原先的踏雪寻梅,已像是凝血成冻一般,彻彻底底的吃进了宁祤的鲜血。
后院腊梅开的极好,满室皆是芬芳。
病来如山倒,人去如灯灭。大唐总章二年,除夕之夜,李治元嫡宁祤撒手人寰,享年三十二岁。谥号顺圣皇后。
汐贵妃武汐因伤心过度,一度昏厥,最终受刺激而早产,正月初一,长公主婉平提早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