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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别清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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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官远从锦盒中拿出一块三角形的金镶玉牌交给碧居,玉牌正中刻着一个“仁”字。
“这是你的家传之物,如今你长大了理应物归原主。”亓官远道。
“爹认识我的家人对吗?”碧居露出期待的眼神。
“不认识,我捡到你的时候,这玉就在你的襁褓中,所以我判断是你家人留给你的。”亓官远道。
见碧居有些失落,亓官远忙安慰道:“把它收好,说不定去了长安还有机会再见到亲人呢!”
碧居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亮光,问:“爹的意思是我的家人还活着?”
亓官远把眼光移开,道:“这世上的事谁说的准呢!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碧居以为亓官远是舍不得自己离开,遂起身跪到他跟前,道:“爹,我知道我这个时候离开您一定很伤心,娘她现在又这个样子……”说着碧居望向一边,屋子的另一头,许氏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天,头一点一点的,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
“你不用担心,你娘那儿我可以照顾,况且还有齐婶青果她们帮忙。”亓官远道。
“爹,您和娘养育我这么多年,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你放心,我只是去长安看一看,看一看我出生的地方,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再也不离开了。”碧居认真地说。
亓官远摸着碧居的头,嘱咐道:“在外不比在家,长安也不是清水县,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万事都要留意小心,多长个心眼儿,知道吗?”
碧居轻轻靠进亓官远的怀中,“碧居明白。”
亓官远眉宇间隐约浮现出淡淡的忧愁,他轻拍着碧居的肩膀,哽咽道:“记住,你永远都是爹最爱的女儿。”
碧居点了点头,两行泪悄然落下。
*
夜深,青果和碧居一起收拾衣物,青果一边叠着衣服,一边说:“小姐,青果真舍不得你,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我也舍不得你,不过我应该不出半年就会回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带回来给你。”碧居问。
青果摇摇头,道:“没有,只要小姐平安健康回来就好。”
青果把包袱打好,对碧居说:“我去给小姐准备些好吃的,明天路上吃。”
碧居微笑道:“好,谢谢。”
青果出去后,碧居从枕头下拿出刘弗陵送她的丝绒香囊,抚着上面的圆月银钩,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
碧居赶紧把香囊放回原处,开始假装整理包袱,“进来吧!”
亓官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进来,碧居笑着道:“好香啊!大哥怎么知道我饿了?”
“饿了就快过来吃吧!”亓官隐表情淡淡地说。
碧居来到桌前坐下,心思细腻的她察觉到亓官隐似乎有心事。
“怎么了?是不是担心我在长安照顾不好自己?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碧居道。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亓官隐的表情仍旧淡淡的。
碧居放下筷子,道:“你心情不好,我怎么吃的下去啊!你到底怎么了?大哥。”
亓官隐看着碧居,眼神复杂,有炙热,也有不确定。
终于,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紧紧握住了碧居的手,却是有千言万语要讲,可嘴巴此刻反倒不听使唤了,如鲠在喉一般。
碧居的手被亓官隐握的生疼,她欲挣脱,“大哥,你到底怎么了?你抓疼我了。”
亓官隐这才察觉自己的手劲过大了,他松了松劲,但没有松手。
“你怎么不叫我隐哥哥了?”亓官隐问。
“我那日是在跟自己赌气,所以故意不叫你大哥的,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哥哥。”碧居道。
“可我不想做你的亲哥哥!”亓官隐说的坚定坚决。
碧居不确定亓官隐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有些呆住了,此时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晚许氏说过的一句话,“是她害得隐儿至今未娶!”,如果真的是自己害得大哥至今未娶,而大哥现在又说不想做自己的哥哥,天哪!碧居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还记得那年我拒绝跟陈伯去长安,随他进御医院做他学徒的事吗?为这事我被娘骂了整整一个月,你也七天没有理我,怪我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不走,是为了你;我拒绝相亲,被人说和武哥有断袖之情,我也不介意,我不娶,就是为了等一个能够和你在一起的机会。现在,我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可以和你在一起的希望,你又要离开了,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你去长安,但我要让你知道,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亓官隐深情地说。
碧居听了亓官隐的深情告白,心中颇为动容,可自己对亓官隐的的确确只有兄妹之情,即便如今关系发生改变,她依旧尊他敬他如兄长,从未做过他想。
“大哥,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和关爱,只是…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哥哥,我真的不知道……”碧居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亓官隐也并没有着急,耐心道:“我明白,让你突然接受这件事,接受我们关系的改变并非一件易事,但如果我今日不讲出来,怕会遗憾终身,我愿意等,一直等到你有了答案为止。”
有时候,一个人不逼不闹,只是静静地守候和等待,也会令人感到不知所措,碧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亓官隐死心?还是让他继续抱着希望?
“你心里不会已经有人了吧?”亓官隐紧张地问。
碧居赶紧摇摇头道:“怎么会呢!”可脑海中却浮现出刘弗陵的笑脸。
亓官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昨晚看见一个男人送你回来,还在担心…不过现在没事了。”
“哦,那是我在长河边遇见的一位公子。”碧居把刘弗陵这个人用偶遇一带而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想把刘弗陵的事告诉亓官隐,他们曾经无话不谈、没有秘密,但就在刚才亓官隐说出那一段感人至深的话后,碧居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墙,互相可以看见,但却不能再向前了。
“明早元通商铺的杜大哥会过来接你,你跟着他们的商队去长安,住在他们的驿馆里,我和爹也放心些。好了,收拾一下,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亓官隐道。
碧居送亓官隐到门口,亓官隐转过身,柔声道:“晚安。”
亓官隐眼神中透露着的是碧居再熟悉不过的柔情,只是今日她终于知道了这柔情背后的含义,这让她再不敢像以前那样直视,甚至是回应这个眼神,碧居淡淡一笑,慢慢把门关上了。
碧居长舒一口气,回到床边坐下,拿出丝绒香囊,轻轻把它贴在胸口,对着窗外的一轮圆月自语道:“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
椒房殿内,满室馨香,刘弗陵在灯下看书,不知为什么突然打起了喷嚏。
“怎么了陛下哥哥?是不是我的香熏到你了?”上官芸娇端着香炉走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吹了口气,一股浓浓的香气直冲着刘弗陵的鼻子扑去。
刘弗陵一边咳着,一边笑着说:“咳咳…现在真的被熏到了…咳咳…”
上官云娇眼睛一转,把香炉放在一边,她跪在软垫上,两手托腮支在桌上,眼神玩味地盯着刘弗陵看。
刘弗陵发觉上官云娇在看自己,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脸上倒是没东西,可眼睛里有!我觉得你这次回宫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里好像老含着笑似的,是不是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事啊?还是遇见了什么人?快给我讲一讲嘛!”上官云娇晃着刘弗陵的衣袖道。
“没有。”刘弗陵挪了挪身子,避开了上官云娇的视线。
上官云娇正欲追问,门外却传来了蒋业的咳嗽声,刘弗陵放下手中的书,对上官云娇张开了怀抱,上官云娇不理他,瘪着嘴摇了摇头。
“皇后,已经很晚了,咱们该歇下了。”刘弗陵故意提高了声音说。
上官云娇凑到刘弗陵耳边,小声道:“你不给我讲宫外的事我就不歇下。”
上官云娇的要挟令刘弗陵很是无奈,他只好妥协地点了点头,上官云娇得意的往刘弗陵腿上一坐,“陛下,娇儿的脚坐麻了,您抱娇儿去歇息吧!”刘弗陵捏了捏上官云娇的鼻子,然后笑着将她抱起。
刘弗陵将上官云娇轻轻放在卧榻上,帮她盖好锦被,接着熄灭了两盏灯,然后脱了鞋,上榻散盘坐好。
“陛下哥哥,为什么你明知道椒房殿有祖父和外祖的眼线,还任由他们在这儿监视而不管呢?”上官云娇问。
刘弗陵笑笑,道:“你外祖和祖父他们只是担心我们不同房,害怕帝后不和,不打紧的,就随他们吧!况且,眼线用熟了也是好事,总比揪出一个,结果他们又换来一个更聪明的要好吧!”
上官云娇点点头,道:“那倒也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刘弗陵拿起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上官云娇见状,道:“陛下哥哥畏寒,还是躺下和我一起盖着被子睡吧!就像我刚进宫时那样。”
说着上官云娇把被子掀了开来,刘弗陵赶紧给她重新盖好,“今时怎同往日,你已经十三岁了,再不是小孩子了,怎能还与我同被而眠呢!我披上衣服就不冷了,不用担心。”
“那倒也是,之前那些嬷嬷给我讲该怎么侍候你,怎么取悦你,听得我都快恶心死了,一个女人怎么能对自己不爱的男子做那些事,说那些话呢?你说是不是?陛下哥哥。” 上官云娇在说这些真实感觉的时候,全然忘记了坐在对面的是自己夫君,是万人敬仰的九五之尊。
刘弗陵笑了起来,上官云娇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私下怎么闹都好,可人前两人毕竟还是夫妻,这么直言不讳地说皇上不是自己的心爱的男子,的确有些不给面子。
“不好意思啊陛下哥哥,我不是说你不好,我的意思是我也想有自己喜欢的人。”上官云娇害羞道。
“你这么说也没错啊!天下女子大概都会这么想吧!”刘弗陵道。
上官云娇先是对刘弗陵的理解表示了开心,然后情绪就突然低落了,“只可惜,我是天下女子中唯一一个可以这么想,却永远无法那么做的人。”
刘弗陵拍了拍上官云娇的手道:“哥哥答应你,倘若日后你遇到了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实现心愿的。”
“真的吗?我就知道,整个皇宫,不,是这世上只有陛下哥哥最懂我,最疼我。”上官云娇兴奋地说。
“好啦!别那么兴奋了,不然该睡不着了。”刘弗陵道。
上官云娇掖了掖被子,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刘弗陵刚要放松,上官云娇又把眼睛睁开了,“不对,陛下哥哥答应给娇儿讲故事的,可不能食言哦!”
刘弗陵无奈地叹了口气,命令道:“躺好,闭眼,听故事!”
上官云娇笑着闭上眼,刘弗陵靠在软枕上,想着碧居的样子,“她的名字叫亓官碧居,寒食节那日,她在清水……”
寂静宫闱,夜半私语,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一大早,杜凡就派了马车去亓官府接碧居,张武哥和薛昭阳结伴前来相送。除了亓官隐外,最舍不得碧居离开的就是薛昭阳,好不容易交到的好友,没两天又要分离,这让薛昭阳郁闷不已。
“长安不比这里,热闹可人也杂。”说着,薛昭阳拿出了一块碧色的水晶石,下面还挂着同色的穗子,“你拿着这个,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就去长安城北找一个叫许平君的人,她是我的好姐妹,看到这个自然会倾尽全力帮你的。”
碧居连连摆手,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薛昭阳把吊坠往碧居手里一塞,笑着道:“谁说送你了,你回来时还得还给我呢!拿着吧!以防万一嘛。”
碧居没再推辞,用帕子把吊坠包好,放进了包袱里,眼眶跟着就红了。
薛昭阳最怕看见女孩儿哭,她赶紧抱住碧居道:“别哭,别哭,不然我也忍不住了,你快些回来,我们又能在一起玩儿了。”
碧居擦了擦眼角的泪,点点头。
薛昭阳贴在碧居耳边,小声道:“说不定我还会去长安找你呢。”
“能不能让我也跟碧居说两句啊!我们俩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张武哥忍不住插嘴道。
薛昭阳瞪了张武哥一眼,道:“友谊是不能用认识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
碧居破涕为笑,对薛昭阳道:“有武哥陪着,就算我不在,你也不会觉得无聊。”
“谁要他陪!”薛昭阳给了张武哥一个白眼。
张武哥嬉笑着凑薛昭阳身边,道:“清水县除了我,大概也没人敢跟你作朋友了,的确只有我能陪着你。”
薛昭阳一把挽住旁边亓官隐的手臂,道:“隐哥哥愿意跟我做朋友,对吧?”
此刻,亓官隐的心里除了碧居再也装不下任何事情,他胡乱地点了点头,薛昭阳却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挑衅的冲张武哥笑了笑。
张武哥不屑地冲薛昭阳撇了撇嘴,然后立刻变换笑脸,给了碧居一个锦缎包袱,“我给你做了件衣裳,去了长安如果碰到什么活动就拿出来穿,我保证,没有一个人美得过你。”
“谢谢武哥。”碧居感动地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上车吧!别叫人家等太久。”亓官远道。
碧居走到亓官远面前,欠了欠身,道:“爹,女儿走了。”
亓官远摸了摸碧居的额头,不舍地道:“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爹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爹也要好好保重。”碧居说完转向亓官隐,刚要叫大哥,却突然想起了亓官隐昨晚的那一番话,于是硬是将那个大字咽了回去,“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爹和娘,也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我们等你回来。”亓官隐道。
马车缓缓驶离亓官府,碧居探出头回望,看到亲人朋友们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她此刻的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碧居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离开清水县,虽然她舍不得身后的亲人,可有时却又害怕面对他们。
碧居望向前方,这条路通往的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长安城,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牌,突然感到有一丝希望从心底缓缓升起,到了那里,她可以见到带给自己希望的陵公子,或许真的可以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前方,一切的未知都在前方……
*
杜凡的商队日夜兼程,第五天的清晨就到达了长安,他将碧居安顿在驿馆,就赶着出去办事了。
碧居收拾好衣物,推开窗看着外面蓝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决定不能将这大好时光都浪费在客栈里,她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上武哥送的衣服,就出门了。
张武哥设计的这件汉服整体为乳白色,裙子上斜着绣了些藕荷色的花,裙摆处接出了一层藕荷色的轻纱花边,样式很是新颖,特别是穿在碧居身上,更有一种仙子下凡的感觉。
虽然天子脚下的百姓见多识广,但是对碧居,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要多望几眼。碧居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暗自后悔不该这么随随便便的把这件衣服穿出来,她低下头,加快了脚步,谁知竟撞到了一个乞丐身上。
乞丐凶神恶煞地吼道:“没长眼睛啊!靠边儿点儿。”
“对不起,对不起。”碧居连忙道歉,给乞丐让开一条路。
好在那乞丐没再继续刁难碧居,“哼”了一声就走开了,碧居也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碧居漫无目的地逛着,一转头发现自己已身在霍府门前,她记得刘弗陵说过,如果来了长安,就去霍府找霍老爷,霍老爷自会带她去见自己。
碧居上前询问,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守卫就黑着脸迎了过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找霍老爷的,请问他在家吗?”碧居客气道。
守卫冷笑了声,道:“霍老爷也是你叫的?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
碧居解释道:“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真的找霍老爷有事,或者…霍公子在不在?”碧居在想,刘弗陵既然让自己来霍府找他,说明他有可能是霍老爷的儿子,所以直接将他称为了霍公子。
“我说你可真有意思,见完老爷又要见少爷,我可没空跟你闹,你赶紧走,不然我就把你抓起来送官!”守卫不客气地说。
“官大哥,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有霍公子给我的……”碧居伸手去摸系在裙带上的香囊,却发现香囊不见了。
“霍公子给你什么了?别瞎编了,赶紧走!”守卫说着伸手推了碧居一下,碧居一个恍惚,向后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下台阶。
“这是干什么呢?”一个慵懒柔和却又带着几分威慑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碧居回过头,只见一位公子朝着她走来,那公子看见碧居的刹那,眼睛先是一亮,继而迅速恢复了常态。碧居细细打量那位公子,他身材欣长,皮肤白皙,眉目疏朗,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气,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守卫迎上前恭敬道:“公子,这女子说她认识您,已经在门口扰攘半天了。”
“哦?”公子转向碧居,“姑娘认识我?”
“你是……”碧居此刻已经有些糊涂了。
“我叫霍禹,你可以叫我霍公子。”霍禹道。
“不对啊……”碧居一边琢磨,一边自语。
“有何不对啊?”霍禹问。
“不知公子可有兄弟?”碧居问。
霍禹指了指霍府,道:“这府中,能被称作霍公子的,就只有在下一人。”
碧居有些尴尬,道:“抱歉,我找错人了,告辞。”碧居说完失望离去。
“哎——还未知姑娘芳名呢!”霍禹道。
碧居满脑子都是刘弗陵,根本没有听到霍禹说话,霍禹以为碧居是在害羞,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