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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放手一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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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洛没有想过她会有这样一问,听到此言,难得露出微讶神色:“后悔二字何解?”
“我身份不明,你却帮我入庄成为丫鬟,让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你现在,后悔了吗?”她又问一遍,神色极为镇定。
洪洛缓缓收了笑,眼神飘向远方:“后悔了。”
她心里一咯噔,紧接着苦笑摇头,这本来就是她预期的答案,她在失落个什么劲儿阿。他是慕容轻时,她是青瞳,言谈甚欢,她许他年老后可以去看她的承诺,他还她有戏可看一定唤她来的约定。彼此不知对方真实身份,然而谈笑之间如此自然,俨然密友。现在他是洪洛,她是小青衣,他身为大当家自然要守住洪家庄的一切,而她身为青衣之徒自然要助青衣一臂之力,把洪家庄的黑幕挖出来。
身份不同,连心意都无法传达了。不过是后悔了,有什么。就算他要杀她……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到他可能对她动杀机,她的心情忽然一阵低落。
娘曾说过,江湖里真正可怕的不是武功,而是立场。你为正派弟子,武功高超,掌门有意传位。你结识一人,赞叹他的品性率真,敢爱敢恨,几句话间便成莫逆。谁知他乃邪教教主,江湖公敌。你与他走得越近,你就越被正道所不齿;但你离他越远,心里头就越痛,越不甘心。自古正邪不两立,总有一天你二人要兵戎相见。届时谁生谁死,或是玉石俱焚,皆由天定。
她心底一阵冷,比被黑衣人追杀时还要难受,却听得洪洛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我后悔让你来搅这趟浑水了。”
她闻言惊诧,暗沉的眸子忽然一亮。眸间神采好似夜半繁星,千千万万,饶是明月也掩不了其光华无双。洪洛只一对眼就为这样的神色所震,微微晃神,差点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洪家庄是深潭,一步走错就会被吞得尸骨全无。你身份扑朔又如何,初入江湖的事实却是改不了的。这样的你,入我洪家庄来,”他说到这忽然停了半晌,接着才低声道,“青姑娘,洪洛护得了你一时,不知能否护你一……你不该来。”
她愣了好久,站在原地,只觉得手有些发麻。他刚刚没说完的地方,是要说一世吗?一世……这个词滑过她心中最柔软的位置,再稍稍停留,竟让她想要伸手去捉,去挽留。
“但是我来了。”她轻轻道。
“要编个理由让你离开并不难,青姑娘,我……”
“我拒绝。”她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一口回绝了。
她初入空门,她爹之戎找上门来,对她说,行当之名既可以赐,定也能收回。只要你点头,要回去轻而易举。慕容轻的话,和他说的多像。仿佛只要收回成命,时光就可倒流,一切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羁绊既生,她就不会退却。当日她留下了,今日,她还是要留下。
她不傻,什么人站什么立场,慕容轻其实已经说出来了。他这样护她,怕她在洪家庄有所不测,傻子都看得出他与洪复那个笑面虎并非同一战线。
长卿客栈,他冷眼看洪复压制了飞狐庄的人。他所谓的不爱看热闹,并非真的不想看,而是不愿看。
他说洪家庄是深潭,不明底细的人会被吞,而他自己何尝不是时时惊心的那个?他没有说,但她明白,如履薄冰惯了,便很难再大步踏出了。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想要的与我想要找的,是相同的。”她忽然道出。
洪洛目光幽幽,在明灭的烛火中几度转沉。
之瞳看得出他的犹疑不决,但若不是心动,又何必犹豫?想到这,她向前一步,接着道:“我是初入江湖没错,但个中凶险我很清楚。慕容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行事,我自有分寸。毕竟……”她说到这忽然缄口,只因再说下去,任谁都可猜出她的身份了。身份……之瞳忽然一怔,慕容轻若不信她,何须点亮这只烛火让她看明白?他是洪洛,也是慕容轻,他已坦诚。而她,是否也能……
她看着他,已然下了决心,便缓缓道:“毕竟我有守命门规在身。”
“你……”洪洛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是,我是空门中人。”
面对这样的坦白,洪洛一时哑然。空门,空门。出生入死的杀手,为何要对他坦白?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她就这样信他?
少女的明眸在烛光中璀璨依旧,漫天星光不曾坠落分毫。眼神这样笃定,这样热切。他一人枯坐深井太久,春华秋实四季变换他早无心去看,然而此时夜幕沉沉,面对这样的摄人华彩,他的心中竟生出了一分期许,直觉就想伸出手来,将那样美的星光摘入囊中。
他忽然笑了,一笑释然。
“空门十六人中,女子有四。老旦、武旦、刀马旦、花旦,你是哪个?”
她听得这话也是微愣,随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好厉害,你都快成江湖百晓生了。我人都还没认全,你倒是比我还清楚……”
洪洛一挑眉,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你不是这四人之一?”
“我师承青衣,担的也是青衣的行当,”她微微一笑,忽然抱拳,煞有介事道,“空门小青衣,还望指教。”
他不接话,眉眼间笑意满满,目光已然放柔:“多谢坦诚。”
之瞳轻轻勾出一抹淡笑,半晌便收敛,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慕容轻,现在,能告诉我你的苦衷了吗?你说过,南方武林势分文武,洪家庄是文势力中的翘楚,既然营的是珠宝生意,又为何会暗中养贼?”
“养贼,”他眼神稍稍黯然,“是五年前洪复一手策划的。”
“你默许了?”
“是,我默许了……”他眼中似有痛苦,嘴边却是苦涩的自嘲,“洪家庄大当家,多好的名号。”短短一语,夹忧带叹。
之瞳心如明镜,猜得一二,并不多言。
“洪洛与我实为同父异母的兄弟。论辈分,他长我三岁有余。但他的母亲乃丫鬟出身,而我的母亲,是明媒正娶进来的欧阳家大小姐。因而有了今日的局面:他年长,却是二当家。我虽晚生三年,却为大当家。”
“刚接手时,我只知稳固经营,他却在积极打通人脉,拉拢人心。不知何时,洪家庄的主事大权已落到了他的手上。五年前他暗中养贼,尤其紧盯刚入白鹤城的人,到其下榻的客栈夜半夺财。几年来,虽很少耳闻,但也有过几桩杀戮。”
之瞳眉头一皱:“你为何不制止?”
洪洛苦笑,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若无洪复,洪家庄无法跻身文势力。我犹豫了,便错过了,从此无法回头。”顿了顿,他又道,“几年来,我只在经营珠宝店铺上下功夫。洪复以为我不知他养贼一事,所以直至今日,那帮人从未与我正面交锋。我权力不及他,但无论如何也是担着一个名的,刚才他的人才不敢进来要人。青姑娘……因我当年的纵容,如今树根深扎入土,极难撼动。”
“你也说了,极难,但并非不能,”她神色笃定,“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要来洪家庄,是因我师傅已经插手进来了。”
洪洛微一扬眉:“青衣已经……不,没错的话,是青兄吧?”
她只得一笑,带点无奈意味:“师傅从一开始就很坦诚,只是没人相信。”
洪洛淡笑,他有想过,但很快就从心里否认了此青衣即彼青衣的想法。他早该想到,有那等内力的人,又怎会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