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奇谭》醉风眠

2、2

　　待醒时，觉全身都被包裹住。眼前一片黑暗。庞郎伸手乱摸，惊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啦？”浑身，更如被剐皮剥肉般灼疼。耳畔，听得人微微叹息，说道：“你为甚么要不顾性命的救我？”

　　庞郎道：“我……我……”忽的想到娘亲，心中一酸，哽咽道：“我到千雪峰来找九色花给娘治病……可是，可是……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什……什么也做不了……”

　　少年悠悠道：“原来你也是为了九色花……其实，你不冲出来，我亦有法子，治服那野鬼狐。只不过，也多亏你挡了一下，不然……只是，你双眸被烧伤，极是严重。今后恐不能视物，这可苦了你啦……”

　　庞郎听见自己双目已盲，不觉大惊，哭道：“我，我瞎了么……”摸索向前，足下不期然一软，便一跌而倒。少年以手扶住，安慰道：“你为救我方如此，我欠了你情，必当想法为你医治……”

　　庞郎听得此言，便如黑暗中忽现一线曙光，抓住了少年的手不放。少年任他握着，又以丝巾蘸了清泉，在他脸上擦拭。庞郎觉得清凉满目，灼痛稍稍削减，但双目之中，仍然不见一点天光。他又是惶恐，又是迷惑，耳边听得流泉潺潺声响，鼻端似还闻到了阵阵花香，不禁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少年回答道：“这里是千雪峰山腰的太液芙蓉池。池水颇有疗伤之功效。你泡在其中，当可减轻全身火燎之苦楚。”
　　说毕，拉着他步入池中。庞郎身体一入那温泉内，便觉遍体生凉，痛楚竟似不翼而飞。他精神稍振，但一瞬间，感觉到少年松开自己的手便欲离去，心头不觉升起一阵孤寂恐慌之感，在水中踉跄数步，追着少年问道：“你……你要去哪里？”
　　少年闻声回头，说道：“我去找华容夫人，借她的琉璃盏给你拔火毒。你不必慌张，我稍后便回。”庞郎心下稍安，过了半晌，方道：“我叫庞郎。你呢？”
　　少年道：“我叫玉澄。是桃源玄境的人。我师父自号桃花仙，不喜与山下人来往。你叫我阿澄便是了。”说着身形一晃，声息骤止，蓦的消失。庞郎等了一会，觉池中升起阵阵暖烟，伸手触到一枝芙蓉，花中清露滴响，异香扑鼻。但他双目如盲，又兼四下里寂静无声，少年又久不归来，不免心中有些害怕，便扶着池壁前行了数步，闻得水波漾响，耳边忽的传来一个娇笑的声音，说是：“哎哟，好久未见生人了，还是个美少年呢！”

　　庞郎一惊，便觉一股甜香袭来，水中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庞郎下意识的一躲，头偏向一边。那女子格格甜笑，说道：“还害羞呢！”便朝他轻轻的吹出一口气。庞郎只觉头脑一阵眩晕，身体渐渐发热。

　　那女子便贴其后背，轻轻将他拢住，柔声腻气的道：“小兄弟是何人，怎么到这千雪峰来呢？”庞郎身子一阵阵的发软，便老老实实的道：“我叫庞郎，听说这千雪峰上有九色花……”便将母亲重病将逝，医者束手无策，自己无奈来寻九色花之举，全都说与那女子听。

　　那女子听了，便格格笑个不停，说是：“真是个孝顺孩子呢！只是九色花岂是这般易与的，要有机缘，方能……”庞郎听她语意松动，似知端底，不觉大喜，便央求道：“姐姐知道这花在哪里吗？可否为庞郎指路，感激不尽。”
　　女子便道：“这个嘛，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忽又语气一转，笑吟吟的道：“要想知道这花下落也不难。只是姐姐难得遇上生人，一向又无聊得紧。你便陪我玩一玩……哄得我开心了，自然便将九色花给你。”
　　说着便在水中，握住了他的手。庞郎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躲避另一只抚到胸前的手，说道：“姐姐别这样，……何况庞郎眼睛瞎了，也不知怎么陪姐姐玩。”身体连连后退，便欲走避。忽觉水中挨挨挤挤，似乎四处都是芙蓉。正苍惶无路，便听得女子的柔笑，说道：“这是我的地盘，你要跑到哪里去呢？我知道你眼睛不方便，这也没关系。……待一会儿，你便知道何所谓极乐之事了。”

　　庞郎还欲闪避，便觉一双手将自己环住，那女子忽自后转到他前面。庞郎身体摇晃了一下，四肢似都被芙蓉根叶绊住，动弹不得。那女子便俯下唇来，与之以口相接。庞郎脑中轰的一响，头脑中一阵阵眩晕。那女子兰舌香津，似乎渡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氛。使之遍体情热，情不自禁的与之相吻，心智渐渐迷失于如饮甘霖的快感中。

　　忽听得耳畔传来少年的惊噫之声，似是充满了诧异愤怒。俄顷便听得水花激响。缠住庞郎的花叶渐次松开，他一个支撑不住，便仰天而倒。面前女子消失，但暗香犹在，他在水中挣扎，胸膛起伏。少年见他将要窒息，跃入水中，伸手将之扶之，拽出芙蓉池。
　　庞郎咳嗽了数声，神智稍复。耳边听得少年问：“你怎样了？怎的被这芙蓉花妖缠住，差一点便被她吸尽了精气。”语中颇有庆幸责怪之意。庞郎定了定神，心下又是惭愧，又有些羞燥不安，便道：“久候你不至，不晓得怎的触到一支芙蓉，便被之缠住了。”又问：“你怎的去了那么久？”
　　少年哦了一声，说道：“华容夫人不在洞府之中，不见其踪。我便入了金光洞，偷了她的琉璃盏过来。可是恰才见那花妖□□于你，心里一急，便飞盏打她。虽将其打得形神俱灭，但想是用力过猛，琉璃盏便破碎了，真不知如何是好。”言下颇为懊恼。

　　庞郎听见琉璃盏破碎，又闻得少年飞盏将那女子打死，心下亦极不安。便道：“这却如何是好？不知华容夫人是何等样人，你弄坏了她的宝贝，都是因我。待见了她，我替你赔罪。”
　　少年摇头，说道：“夫人性极凶悍，非常人可比。只有我师父才……”语意微微一顿，又道：“我这次可算是大大的得罪了她，但得罪了便得罪了，也没甚么。只是你的眼睛……却又不知如何才能好了。”
　　庞郎听他语带自责，虽内心亦感失落，但犹不免强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在这池中泡了半天，感觉眼睛已经好了许多，说不定过一阵子，便能好转过来。你不要心急。”
　　少年见他双眸无神，分明瞎子一个，却出言安慰自己不必着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便道：“你不要寻九色花了么？你母亲的病还能不能好了？”
　　庞郎被他一言提醒，想到母亲，顿时心酸泪流，说道：“母亲重病，我不能侍于床前，已是不孝，如今又这样……”
　　少年见他悲伤，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隔了半天，方道：“其实我们桃花门中，有一门双修之法，可助你疗伤。只是……”庞郎听他欲言又止，便睁大了眼睛朝着他发愣。少年迎着他空澄无一物的眼神，顿了顿，终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只是我一向修的是天一道，于此法并不圆通。也不知能不能助你……”

　　庞郎听他始终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心头迷茫不懂，便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呆望。少年见他呆若木鸡，暗觉好笑，本来忐忑不安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庞郎等了许久，仍不见他作声，却忽的感觉浑身骤然一冷，似有什么自身上滑落。他猛的打了个寒噤，只觉四肢皆寒，忍不住瑟缩成团。

　　一伸手，却猛的触到了肩头光祼肌肤，庞郎一惊，这一下几乎跳起来，这才发现身上似光无寸缕，空无一物。足底下，却似踩着数片狭长光滑之树叶。他冷得直抖，又不好意思在少年面前直身，便嗫嚅道：“这是怎么了？”
　　少年无语，半晌方道：“你身上衣物，都被那怪物一口火焚尽。是我摘了芭蕉叶，化成碧衣，将你包裹，如今法力时限已到，衣裳便又重新化为树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