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奇谭》醉风眠

1、1

　　庞郎仰目望着终年积雪如玉带环腰的千雪峰，轻轻的叹了口气。
　　终于到了。传闻千雪峰有九色奇花，映日生霞。功能起死回生。虽只是缥缈传闻，可为了娘亲的病。他怎样也得一试。
　　寒气逼人，顺着崎岖冰雪向上爬。庞郎小心翼翼，屏声敛息。雪山脚下好心的老人曾告诉他。攀爬冰峰之时，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回声，都有可能引来雪崩，漫天冰雪，自峰顶震荡而下，将人葬没。

　　庞郎头发披散，戴了毛蓬蓬的雪帽，腰间还围着绳索。他咬了几缕头发在嘴边，一壁口呼寒气，一壁锲而不舍向上攀登。
　　四处都是积雪，反射白光。偶尔露怪石峥嵘，一点苍青，更显雪峰孤绝。行到半山腰时，雪壁忽呈倾斜状向东南方往下延伸。底部下凹，形成一狭长山谷。庞郎惊呆，见清溪在漳底翻腾而过，山壁上盛放一知名的蓝紫色野花，娇艳漫眼，在晚风中轻荡。
　　他一步一步小心的行着，目测到主峰，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便叹了口气，决定今晚在这山谷边的一隐蔽小洞歇息下来。明早养足精神再登山。那小山洞位于一挂珠帘似的银瀑后，两块突兀山石呈夹角挡住洞前寒风。洞壁内甚至还生长了些许小蘑菇，颇不寒冷。

　　庞郎便在清溪里捉了数尾鱼，生了堆火，将鱼烤熟，又烤了数串蘑菇相佐。吃得心满意足，便寻了些落叶松针，倒头便睡。火光相映，照壁如春。颇觉温暖。

　　睡到半夜，庞郎忽被细微声响惊醒。抬头，悄悄往洞外探身一看。便见清溪的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年。脖子上系了条雪白的皮裘，一手持着扇子。五指修长如玉。往他脸上一看，肤色如玉，双眸如星。端的是出尘如仙。庞郎便不觉瞧得发了呆，又见那少年伸手摘下山壁上一朵蓝紫花，拈在手中边捻边笑着说：“野鬼狐，跟了我这么久，该现身了吧？

　　庞郎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道他唤的是自己。这时便听得溪岸上有人冷笑。一人形如蝙蝠，从空而落。庞郎见他浑身黑漆之色，遍布皮毛。两耳尖耸，双眸碧莹若鳞火，尖嘴猴腮。当真如鬼似狐。庞郎虽一向大胆，见了此人奇形怪状，亦是不禁吃了一惊。唯那清溪对岸的少年，却仍面无惧色，笑吟吟捻花而立。闲恬如待月西厢。

　　那怪物阴森森的道：“你是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偷食我火璃洞中的火璃果。若不将之吐出来，休怪我不留情面。”
　　少年笑盈盈的道：“你火璃洞的门人皆死绝了，到如今凶手都没找到。我不过是循了些蛛丝马迹，到你们的故洞中采撷了几个果子。这便值得你小题大作么？只怕你师门的人，都是被你这意图独占火璃树的狂徒给灭了的呢！还在我面前装义正辞严么？”

　　那怪物闻言，便粲粲而笑，说道：“还真让小子说中了。我得了天玄极之后，功力大增。一不小心便焚了火璃洞。哈哈哈。这棵千年奇树，便是我一个人的啦。”
　　他笑完了，脸便一沉，说道：“小子倒也有些道行。居然能猜出端倪。你是何山何派的？竟敢到千雪峰来撒野？”
　　少年竖指于唇，摇首微笑道：“我的师门么？不可说，不可说。说出来怕吓着你呀。”

　　那怪物便一瞬不瞬的注目于他，半晌忽的邪邪一笑，说是：“管你是何门何派，先捉了来。看你生得不错，正好做个鼎炉。助我炼气呀。”
　　少年撇嘴道：“凭你也想？”那怪物再不多言，便扑了上来，手中飞起一条苍黑无边的鞭子，那鞭便如乌蛇般灵活，激起烈烈劲风直窜而来。庞郎瞧得惊心。却见那少年笑颜不改，只是轻轻的晃了下肩，便衣袂飘飘的闪了开去。又见他眉不扬，眸不挑，仍是那般清清淡淡的笑着，朝着手中的花吹了口气，说是：“碧花来处深渊里，一朵深紫若琉璃，休惧狂风，去吧。”

　　随着这句吟唱，紫花花瓣散开，瓣瓣成星芒之色，散落少年四周。那乌鞭在他身畔游走，却被花芒挡住，不能近他分毫。少年微笑更加夺目，说道：“你还要捉我做鼎炉么？”

　　那怪物便哼了一声，攻势更急。庞郎于他们对话，分毫不懂，不知所云。只隐隐知是那少年偷食了那怪物几颗果子。这怪物便大发脾气，袭击少年。庞郎心想这怪物真是人丑性小气。几个果子值甚么，便要这般大动干戈么？正思虑间，场中局势却生了变化。那少年噫了声，忽的足尖在雪岸上一点，跃过了清溪。那环绕着他的蓝紫花速度变慢，正缓缓落下来。

　　庞郎目也不眨的瞧着，可发生了甚么，却也不懂。但听得怪物得意狂笑道：“我这鞭可是千年九节玄黄蛇所化啊。这蛇毒奇淫无比，中者哪怕只是被鞭风扫中，也会散功无力，情欲勃发无可自控。你恰才与我对战多时，鼻中吸入，可不止一点点。现在你心浮气燥，可还操纵得了碧色花么？”

　　少年哼了一声，咬了牙，果真是蹙眉的模样。庞郎瞧他痛苦，又见那怪物狂妄，不禁暗骂他卑鄙。有心想个甚么法子助少年，可是自思一无武功，二无法术，实是无能为力。眼见那怪物一步步向少年走去，不觉心中大为紧张。

　　忽见少年抬起手来，以扇遮面。庞郎见扇面缓缓打开，上面水墨桃花，淋漓夺目。那怪物行至少年身边，以手拽其腕。桃花扇落地。在雪地上铺开。真是一片凄艳之色。庞郎这时急得什么似的，便欲冲出。见那怪物以手悬于少年头顶，口中低哮。便有几颗赤火晶莹的红珠，自少年头顶冒出。那怪物一口吸入喉中。半身不动。不一会儿。身上隐隐冒出通明焰光。

　　庞郎见少年卧于地上，似无还手之力。这时便顾不得自家人微力轻，咬牙自山洞中窜出，取出雪山下老人所赠的柴叉，倾全力向那怪物背心刺去。

　　那怪物虽背对于他，却似有所觉。蓦的转过身来，一口烈火喷出。庞郎只觉全身一热，真如身入沸锅之痛。但犹以拼命之势，一叉刺出。眼前红光大涨。忽的那落于雪地上的扇子蠕蠕而动。便见那扇中红桃，枝干蜿蜒而出，突现于雪地上。枝上含苞，桃花瞬息而开。那怪物正吸火璃果为自身所化，又为庞郎所袭，一时分神，被那桃花枝干缠住，瞬息破体穿心。但听得他狂吼一声，身化黑烟而遁。身后雪地，犹溅一地污血。

　　庞郎这时觉得满面火烧，目不能视，便翻倒于雪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