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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渊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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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性发作得异常迅猛,明婠婠脉象紊乱诡异,一时间连中立风也把不出个究竟。
“好冷。”
婠婠嘴唇微微发青,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浑身的血液像是点着火似的蹿来突去,因为疼痛蜷起的身子不住发抖,却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抓紧中立风的手。
中立风扒下自己的衣服把她牢牢裹在怀里,反握住婠婠冰凉的手。
“以后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照顾小明?”
“不准说胡话!我会治好你的,一定可以的。”
中立风抱起婠婠往院子另一边跑,院子里本来就只晒了些山林里的常见药草,早已被这场夜袭弄得乱七八糟。
莫说中立风根本查不出婠婠所中究竟是何种毒物,就算他现在能够查出,手边也没有能救命的药草。
中立风“扑通”跪在了地上,眼也不眨,任由泪水失了魂似的往外冒。
“算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婠婠咬住唇苍白地笑了笑,吃力地抬起手臂,帮中立风抹干了泪,“平时还总笑我哭起来没完没了,别到最后让我笑话你。”
“我会治好你的,然后我们搬回县城里去住,开个医馆,让小明好好念书,或者学点什么他喜欢的,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再也不会故意气你,你不喜欢我吃酱油拌饭我就再也不吃,酒也不喝了……”
中立风哽咽着,好似所说的一切尽在眼前一般。
火势还乌啦啦地往半空蹿,火星子溅起来,跳出“哔哔啵啵”的响声,周围七七八八地躺着已经丧了命的杀手,火光明明暗暗映在青色扭曲的脸上,愈发显得阴森森。
凉风从竹林间刮过来,耸动起脊背上一片鸡皮疙瘩。
“那你会娶我吗?”
一句话问出口,婠婠的气息忽然平顺下来,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株蒲公英,一不小心就会把它吹散。
“娶,现在就娶,”中立风把唇贴在婠婠的额头上,“我只恨自己胆小废物,没有早点做决心,我明明配不上你,又舍不得真的赶你走……”
像被轻飘飘的棉花缓缓包裹起来,甚至连体内的翻江倒海也在一瞬间平息下来。
婠婠缩在中立风怀里,缓了一会儿,脸色不再是骇人的惨白,错愕地抬头看向中立风,嚅嚅说着,“我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中立风更为心疼地揉了揉婠婠后脑勺,只觉她已经是病糊涂了。
“真的!”婠婠看中立风将信将疑的模样,突然一下来了神,伸出胳膊让他把脉,“你看,我不痛了!”
中立风将手搭上婠婠手腕,整个人一怔,随之而来的是难掩的欢欣,转瞬又是一愣。
究竟怎么回事?
“中先生,其实,”玉戈往前踱了两步,手指绕在一起,小声说道,“刚才在里面,我就给明姑娘服过解药了,但是这解药也并不是药……”
“你说什么?”中立风和婠婠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穆兰川冷着脸,跟着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撇开,笃定地伸手拦了一下玉戈,示意她不要说,玉戈扬起柔和笑着的脸,对他摇摇头,大意是说没有大碍。
两人一番无声交流,玉戈还是摊开手心里刚刚划出的伤痕,“我的血。”
“你是说,你的血可以解毒?”中立风扶着婠婠站起了身。
曾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只听说过一次那样的血,然而只一次,师父就为此失了性命。
穆兰川打断正欲回答的玉戈,回首向一片漆黑的林间望了望,“这里还是很危险,我们先从山谷里出去。”
“我带路。”婠婠说着揽过小明就要走,中立风收敛起凝重的神色,转身对婠婠轻笑一下拉过她的手,走在她斜前方引路。
婠婠以前在林子里住得厌烦了,就常常一个人出谷去城镇里买卖置换些东西,对环境还算熟悉。
五人一直走到翌日晌午才停下来歇息。
玉戈和婠婠找了个僻静地方,简单清洗伤口,又婠婠用中立风临时采来的药草上药,小明自小调皮捣蛋惯了,眼下暂且安稳了,就蹦跶着跑进河里摸鱼去。
中立风仰面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剑丢在一旁,跷着一条腿,吊儿郎当的姿势,神情却早已经变了。
不是面对婠婠时的嬉笑无赖,也不是面对小明时的大人威严,麻木着一张脸,眼睛被树叶间筛下来的阳光晃得恍恍惚惚,却始终半瞪着。
“我想你也猜到玉戈是谁了,有些事也不是她能选择的。”
穆兰川闭目安静打坐在一旁,一只手放在不臧剑上,只用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着,还是不带波澜的声音。
“婠婠每次去城里都爱去听别人说书,听完了就回来讲,所以补天阁的种种还是听说过一二。一开始救你们的时候,我就看见你那把剑了,你的身份大概知晓约摸七八分,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杀了段天涯?”
“其实,我也发现玉姑娘脉象与常人不同,但我也没想到,段天涯的女儿竟然还活着,”中立风眉头浅浅拧成一个结,像是拴住了脑海里阴暗回忆挣扎着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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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段天涯掳走他和他师父,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人人都说普天之下,最苦的莫过于父母心。
然而,当他侧立在师父身旁,听见段天涯真真切切说出口的那些字眼时,却觉得像是被毒蛇蛰了一般的刺痛。
“我要你给她放血,三十日一次,越多越好。”
恶毒的举动,而理由竟然是他女儿的血可以解百毒。
段天涯是笑着说出口的,他不过是要用女儿的血做些解药,补天阁有了如此妙药,还怕不能进一步扩张声势?
冷冰冰的命令像是垃圾一样被丢下来,砸得见过无数种生生死死的老者也惊愕得一个趔趄,掷地有声四个字。
“恕难从命!”
中立风在那一刻就已经把手摸上了自己的佩剑,一个人能将利牙咬向自己的骨肉,又怎能轻饶了忤逆他意的旁人呢?
中立风不屑于求饶,一个人如何能向失了心禽/兽求饶。
后来,因为他的一场殊死搏斗,段天涯终于松口给了他师父一个月的时间思虑。
中立风自知师父誓死也不会顺从段天涯,于是只能求着劝着央着师父随他逃命。
那一月,没日没夜地赶路,终日惶惶不成眠。
段天涯的一字一句却随着他们慢慢与无日崖拉开的距离越来越深刻,宛如两堵慢慢合拢的大墙,当他们越往下走,那墙就靠得越近,直至让他无路可走,将他压碎,榨干成薄薄一片。
最后一日的晚上,他睡不着,却正好撞见持剑正欲寻短见的师父。
他第一次见到老者泪眼婆娑的模样,近乎央求着对他说,“为师不愿抛弃医道,更不愿再继续如此苟活于世。”
他抓住老者的衣袖固执地不肯撒手。
老者沉默良久,竟“嗵”地一声跪下,为了作为医者的尊严宁可用一死来换,又为了这决绝一死,情肯抛却师者的傲气。
“与其有朝一日被段天涯捉去折磨致死,倒不如就在此自我了断。”
中立风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眼眶已经湿润,僵持良久,最终弯下腰去,用手撑住自己的身子,把头沉甸甸磕了下去。
“立风,你还年轻,日后便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老者的声音沧桑有力,最后一句柔声细语的嘱咐完毕,中立风只觉一泼热血洒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师父……”歇斯底里的喊声,泪水终于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被压抑的情绪在近乎嘶哑的声音里奔涌,炙热如火,灼痛每一寸骨肉。
老者倒在中立风怀里,眼睛还瞪着,浑浊地望向满是乌云的夜空,慢慢散漫开的,黑洞洞的,没有曙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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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叶子两三片落下来,轻飘飘跌在中立风脸庞,把他的思绪从千里之外拉了回来。
“她吃过的苦头大概并不比我们少。”穆兰川睁开眼,眼底闪过一瞬似有似无的怜惜。
“玉姑娘是个好姑娘,”中立风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这么多年的打磨,倒是拎清楚了许多事,“更何况她救了婠婠,所以我更是不会伤害她。”
中立风知道,穆兰川说这个,不过是担心他把仇算到玉戈头上。
“只是,让我有点出乎意料的,是……”中立风说着,竟然带出了笑意,“你比我想的还要是个心软的人那。”
穆兰川嘴唇微动,忍耐半晌,还是不肯吭出一声。
“按照你的正常举措,你应该已经把我杀了才对,若是说再看你的功夫能耐,这一晚上,你把我们杀一百次都有富足,可是你没有下手。”
中立风说着,也有了几分唏嘘。
“因为玉姑娘对这个江湖来说,应该成为一个不存在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