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未到（陆傅）》程卿

42、谁输谁赢

　　陆雨的案子牵扯的面很广，所以审判结果肯定不是一次两次庭审就能敲定的。
　　在长达一个月的审理当中，陆雨出乎意料的配合，警方列出的那些罪证，他几乎全都认了，甚至连陆雨这边的律师，也只是象征意义的辩护一下，根本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相比于陆雨认命一样的行为，反倒是傅振华越来越不能淡定，他是怨陆雨无情，但是也从来没想过要他死啊。
　　其实不想陆雨死的人不止傅振华一个，黄彬之流，出于想从陆雨身上多挖一些信息的考量上，也是主张留下陆雨这个活口的，起码，不是马上杀掉。
　　于是，一个月后，一审判决陆雨死刑、缓刑两年执行。陆雨表示服从判决，不上诉。
　　审问陆雨进行的太顺利了，再加上闫胜荣的调查取证审判，以及警局内部的整顿，和这些大事比起来，在医院养伤的火龙和林静，这两条小鱼，几乎就被警方忽略了，所以，等到又过了几天，当事态稍稍平息了一些，有人无意间想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才发现，火龙和林静，已经不知何时从医院逃了出去，行踪不明，至于看守他们的警员，都说自己是按照排班表去的医院，没发现异常。局长大发雷霆，两个大活人，又是伤又是病的，居然就这么在警员们的眼皮下，人间蒸发了！
　　紧急提审陆雨，陆雨一问三不知，理由很充分，他入狱一个多月，就这几天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同时也有反应快的警官开始组织人手寻找阿媚，可是得到的结论是，在陆雨一审判决那天，她就离开了台湾，同样是去了哪里了不知道。
　　那么，阿媚、林静、以及火龙，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作为澳门葡京赌场的股东，陆峰在澳门自然有自己的地方可去，而且这地方还是和陆雨看起来没有任何关系的，此时，他们三人就躲在那里。至于主人陆峰，把他们安顿好之后，则是赶去了机场接机。
　　接谁？他和陆雨的父亲，泰国曼谷陆家的当家，陆千洵。
　　“爸，阿媚林静火龙他们都在酒店等您呢，要向您报告哥这段时间的情况。”缓缓发动车子驶进车道，陆峰看着后视镜中的父亲开口。
　　陆千洵靠在后座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冷冷的问陆峰，“你哥的事你不知道？”
　　陆峰噎了一下，“我当然也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还见他们做什么？”陆千洵揉揉眉心，太久没有出远门了，这才几个小时的飞机而已，居然这么累。
　　“哦。”陆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同时也后知后觉的发现父亲心情很差，于是乖乖闭嘴只专心开车。
　　静默了一会儿，陆千洵突然开口，“说啊。”
　　说什么？陆峰一愣。
　　陆千洵终于表现出了怒意，“你哥在台湾怎么了，他和傅振华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啊！”
　　“是。”陆峰心里一凛，然后尽可能详实详尽的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陆千洵静静听着，直到陆峰说完，他才叹了口气，“死刑，缓刑两年执行，他不上诉，还不让你们去找傅振华？”
　　“是的，哥说了，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许我们去找傅振华的麻烦。”陆峰回答。
　　“是不许你们去找傅振华的麻烦，还是不许你们去找傅振华求情啊。”陆千洵说。
　　陆峰眨眨眼，当初哥是怎么说的来着？
　　陆千洵再叹口气，没有说话。尽管他没有见过傅振华，但是从陆峰口中侧面了解的话，也不难看出他其实是挺有原则的人，有原则有底限也有情谊而且心软，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陆雨几乎是放弃了原则舍弃了底限，而且被陆雨利用尽了他的心软，这全都是因为他对陆雨的情谊。
　　那么现在呢，他对陆雨可还有情谊？如果没有了，那么陆雨还想怎么做？还是说，这一切都要看傅振华的意思，如果傅振华肯回心转意，那么陆雨才肯松口让他们去救；可如果傅振华是真的对陆雨死了心，那么陆雨也就准备用自己的命来还傅振华一个锦绣前程，就全当赔罪了？
　　只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第二天，陆千洵就飞去了台北见陆雨。
　　陆峰简直要惊呆了，他爸究竟是找的什么关系，居然能在陆雨都表明谁都不见的时候，进到拘留所探视！
　　当陆雨听看守所的警员说有位姓宋的中年律师一定要见自己时，并不是很意外。他这次案件的辩护律师小宋，和他的父亲两代人都隶属于陆家的律师团，小宋是前段时间情况不很好的时候由陆峰调来了台北备用，而宋叔叔自然是还在曼谷；案发后，小宋按照自己的吩咐顺其自然并没有特意辩护，从而导致了自己死缓的判决，可是曼谷那边并不知道这些内幕，在他们看来，应该是小宋能力不够，这才导致自己有性命危险，所以才劳派了宋叔叔亲赴台北。
　　所以，宋叔叔这次他一定要见上一见，向他说明自己的意思。
　　只是，陆雨没想到，所谓的宋律师其实是自己的父亲顶替而来。
　　把刚要出口的惊呼咽回喉咙，陆雨不知为什么竟有点心虚，“你来是想做什么？”
　　“陆先生，有人委托我做你的辩护律师。”陆千洵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就经验而言，虽然你一审判决已下，可是上诉的话，未必没有转机，所以，请考虑一下。”
　　陆雨眼神闪了闪，父亲是明白了自己不愿意连累陆家的意思，所以才以这种身份前来；而他之所以会来，则是因为不满于自己这种送死的态度；至于考虑一下云云，那只是让他上诉的客气说法，如果他真的敢“考虑”，那还不定把自己父亲气成什么样呢。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作为父亲施压就可以的。
　　“刑车在路上是否遇到红灯，并不影响它能否到达刑场。”陆雨看着陆千洵，“既然确定了终点在哪里，那么途中也就没有必要多生波折。”
　　料定陆雨不会这么容易就松口，或者说明白陆雨是不想自己插手这件事，陆千洵也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就生气，只是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人活着，终点无非就是一个死，无论是谁无论早晚，都一样。”
　　陆雨一愣。
　　“做律师，也无非就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陆先生生性豁达了无牵挂，那宋某也就只好推了这单生意了。”说是这么说，陆千洵人当然是没走。
　　陆雨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禁有些着急，“我罪有应得，于他人无关。”
　　“话虽如此，但也要看是站在谁的角度去说。”陆千洵紧跟着就是一句。
　　陆雨终于败下阵来，父亲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出事，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过傅振华。这是自己父亲，他不能像对陆峰一样强势施压，更不能像对阿媚火龙那样直接下令，他能做的，只有恳求，也只有真的求得父亲心动，傅振华才会真的没有危险。再者，若有一线生机，谁愿意选择赴死。
　　“看来陆先生是回心转意了。”看出陆雨的动摇，陆千洵说。
　　罢了，自己本意就是想赌傅振华的心意，看他是否对自己的生死真的不屑一顾，所以他才会让所有人都不要去打扰傅振华，因为他要的是傅振华完全出自内心的选择，而不是被谁人或恳求或逼迫。现在判决刚下，傅振华没有动作在意料之中；至于意料之外的父亲，如果他真要插手，那么在自己入狱的情况下怕是很难拦住，那么索性就选择最温和的办法，让他把傅振华找来吧。
　　“傅振华警官是我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想了解什么情况您可以去问他。”陆雨说，“而您的委托人应该也和您说了具体情况，如果两方说辞不同，您可以让傅警官来和我当面对质。”
　　“只是了解情况和对质？”陆千洵不满，居然只是要求见傅振华而不是上诉，他还真想把自己生死的决定权交给傅振华不成？
　　“只是请您去了解情况，其他事情，则都要看傅警官的意思，您身为律师，难道还能胁迫警方的公务人员。”陆雨强调自己的底限。
　　陆千洵也知道不能把儿子逼得太紧，于是同意。
　　探视就这么结束。
　　由于再有不到两周就是上诉的最后期限，陆千洵出了看守所后就径直去找了傅振华，然后不知道他和傅振华都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傅振华就来到看守所，面见陆雨。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陆雨是重犯，律师探望可以在探视间里面对面说话，但是其他人想要探视陆雨则是需要像探监一样隔着玻璃拿着话筒了。
　　现在的情况是傅振华一脸阴沉外加几分不耐烦的隔着玻璃坐在陆雨对面也不说话，陆雨看着自己再不说话，估计傅振华能一直坐到探视时间结束，于是先开口打破沉默。
　　听陆雨这么说，傅振华脸色又阴了几分：“这世上还有陆爷想不到的事情吗？”
　　“我父亲为难你了？”他能想到傅振华来的这么快肯定是父亲使了手段，可是他想不到父亲究竟做了什么才使得傅振华这么生气，明明之前就算傅振华再恼自己，也没有像看仇人一样看自己啊。
　　“陆爷说哪里话，陆老先生只是向我表达了对儿子的关心，怎么能说是为难呢。”傅振华的语调不阴不阳。
　　陆雨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他必须向傅振华解释清楚，“振华，我向陆峰他们下过命令，命他们不许打扰你，我相信你能感觉得到，在我被铺后，没有人去找你麻烦。”
　　傅振华冷笑一声，“陆爷好口才，原本就是你罪有应得的事，到了你的嘴里却需要我感恩戴德了。”
　　句句话都被软硬兼施的顶回来，是个人都会生气，再说陆雨原本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刚想同样顶回去，陆雨想了想还是算了，“我父亲会来台北是我没想到的，他要见你，我更是无法阻止，好在他没伤到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雨的姿态已经放的很低了，傅振华也想就这么算了，和陆雨好好说事情，可是，刚消了一点的火气，在想到陆千洵的时候，又重新燃了起来，“是啊，家长的举动，做儿女的总是无法控制的。”
　　这句话摆明了是说陆雨没本事，出了事搞不定就叫家长。
　　陆雨根本就没想到陆千洵会来，更是没想到就算他会来，在洪美云事后在他们父子闹僵这么多年的时候，会来的这么快，出乎意料的事本来就使得陆雨很烦躁，再加上傅振华对他这种仇视加鄙视的态度，陆雨忍到现在终于也开始发火，“那你今天来这儿是要干什么？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傅振华正在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过头了，就被陆雨吼了这么一句，那点刚冒头的内疚就被浇灭了，于是，他也原样吼了回去，“你当我想来啊，不是你父亲逼我，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雨看着傅振华，明白了他今天这样的原因。
　　开了头，之后的话就好说了，“你父亲昨天来找我，给了我两条路，一是你被执邢我陪着你死，二是我救下你我们从此恩怨两清。陆雨，你们还真是不讲理。”末尾，傅振华还配上几声冷笑。
　　陆雨却笑了，“所以说，你是因为怕死才来的。”
　　傅振华可没笑，“我怕死，当初就不会把你的证据上交；我怕死，更是一开始就不会到你身边做卧底。”
　　“哦？既然你什么都不怕，那你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陆雨挑挑眉。
　　傅振华没说话。
　　“让我猜猜。”陆雨笑意加深，可是在傅振华开来却是有点欠扁，“你原本就是想要来看我的，只是在你还没有打定主意的时候，我父亲就找上了你，对你一通威胁逼迫，所以，尽管你顺应原本的心意来了，可还是免不了对我不满，是不是？”
　　傅振华还是没说话，不过对他了解甚深的陆雨，却是在他的小动作中看到了点被说中心事后心虚的意思。于是接着说，“这还只是你怎样来到的这里，至于你来到这里是要做什么……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轻易被铺认罪，对不对？”
　　傅振华不自觉得抬头看他。
　　陆雨换了个说法，“罪有应得是不假，但是傅振华你铭心自问，如果我没有对你放水，你能把我逼到如此地步吗？”
　　傅振华开始皱眉，他当然感觉的到陆雨的被铺是有点自寻死路的意思。
　　陆雨很满意自己说话的效果，“因为我的关系，你被警方怀疑，所以我甘愿被铺为你洗清嫌疑，甘愿认罪让你立功受奖，你明白吗？”
　　傅振华是有些明白的，就是因为隐隐感觉到了陆雨的心思，他才会这么矛盾纠结。
　　“看样子你是明白了，那你明白我为什么甘愿这么做吗？”看着傅振华逐渐动容的神色，陆雨再接再厉。
　　只是这次傅振华却没有继续沉默，稳下心神，他向着陆雨冷笑，“这都是你的猜测，你怎么能确定我这次来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呢？”
　　陆雨先是吃惊，接着是不解，最后是恍然：从上次两人彻底闹僵到现在，中间过了好几个月，期间傅振华说了无数次再也不见，可是兜兜转转这么久，他却依然没有绕开自己身边，脾气再好也会生气啊。
　　想到这里陆雨笑了，“你是真君子，自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而我是真小人，自然是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傅振华再次皱眉，摇头，“我看不出现在的情形对你有什么好处。”他都已经被判处死缓了，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陆雨接的很顺，“这是我生死攸关的时候，我赌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你是不是真心要我死。”
　　傅振华沉默半晌，反问，“那你认为，我是不是真心要你死？”
　　陆雨没有吭声。
　　傅振华接着说，“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说我想你死，你就会乖乖的等着被执邢；如果我说我不忍你死，你就会把你的底牌翻出来以求活命！”
　　“我就是这么想的。”陆雨回答的坦然。
　　“我不信！！”傅振华随后就否定。
　　“你若不信刚才就不会那样说。”陆雨反驳，接着补充，“不过你说的还不完全，如果你真的恨我恨到想要要我的命，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如果这种时候你依然不愿我死，那就说明你也是放不下我的，那么说什么，我都要活下去和你在一起。”
　　傅振华再次沉默，他很想赌气说那你就去死吧，别再烦我，但是他也知道，陆雨是认真的，如果他这么说了，那陆雨才是真的断了生路，一想到陆雨真的会被执行枪决，傅振华就觉得自己心里空空的，像是破了一个洞，即痛又冷；可是让他就这么说出我不愿你死，之后再被陆雨纠缠一辈子，傅振华也不愿意想象那样的情形，因为在他觉得后悔的那刻起，他之后的生活，就没有再安排陆雨的位置。
　　陆雨耐心等着，就见傅振华的眼中渐渐没了神采，只听他干巴巴的说，“没有第三条路？”
　　意料之中，陆雨笑着摇头，“如果以后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去死，因为没有你的日子，太难捱。”
　　傅振华像是在做最后挣扎，“自古艰难唯一死！”
　　陆雨不说话，就是笑着看着傅振华。
　　抬头看了眼陆雨，傅振华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双手之间，“陆雨，你不要逼我……”
　　看着这样的傅振华，陆雨的手不自觉得贴上探视室的隔离玻璃，像是要轻拍着安慰他。
　　又是过了好久，傅振华猛地抬头盯住陆雨，再开口时，语气里有着罕见的咬牙切齿的味道，“陆雨！你有种！！算你赢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