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罗曼史》博物馆和脸

18、十八

　　（四十八）
　　“你去哪儿？”叶开抓着傅红雪的手臂。
　　傅红雪小声说道：“上厕所而已。”
　　叶开带着歉意放开了傅红雪。他往窗外看了看，月亮依然挂在天顶。
　　傅红雪在公共卫生间里迷迷糊糊地洗好手，正准备往寝室走，才发现厕所的窗户旁站了一个人。
　　“是你？”傅红雪揉了两下眼睛，看清楚这个人是白天不肯朝他们吐口水的那个全真教男生。
　　男生说：“嗯，是我。”
　　“你一直呆在厕所里么？为什么不会寝室睡觉？”傅红雪问。他分明看到了男生那青黑的眼圈。
　　“少管闲事。”男生不领情，还翻了个白眼。
　　傅红雪又问：“你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
　　“没有，谁敢欺负我！”
　　“是不是因为你白天没有吐口水，寝室的同学不准你回去睡觉？”
　　男生回答：“不是。”
　　“因为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十几个人。”男生又说道。
　　傅红雪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他们还会打你……”
　　男生自嘲地笑了笑说：“不是每天都打，有时候我也可以和他们玩。”
　　“老师不管吗？”
　　男生摇摇头。
　　“转学？”
　　“不要说了，你能想到的办法对我都没有用。我的爸爸妈妈死了，从小都在别人家长大的。但是那家里的阿姨很讨厌我。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读的寄宿学校。寄人篱下的生活嘛总会艰难些，很多事也不能选择。”男生谈起自己生活处境的口气很平淡，平淡得像是部事不关己的电影。
　　“你居然站在厕所里和别人聊天。”叶开推开了厕所的门。
　　傅红雪以为他是来上厕所的。
　　“我看你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觉得很奇怪。”叶开当然只是单纯来找傅红雪的。
　　“这不是今天下午故意找茬的那个么？”
　　“那件事应该是其他同学威胁他这么做的。他现在被寝室的同学欺负，不敢回寝室睡觉。”
　　“谁被欺负了？他们欺负不了我！”男生反驳道。
　　“可不是，人家是到厕所来看月亮的。”叶开去拉傅红雪，示意他回去。
　　傅红雪急忙凑上去悄声对叶开说：“这种经常被欺负的同学一般都很要强。你说话注意点。”
　　“你打算怎么帮他？”叶开反问。
　　傅红雪转头又对男生说：“要不你到我们寝室睡吧？”
　　男生盯着他，没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或许是大半夜呆在厕所的滋味真是够难受的。

　　终于睡上床的全真教男生面对着墙，裹了小半边毛巾被就入睡了。傅红雪和叶开两个人相互挤着，怎么也睡不着。
　　“你不要怨我。”
　　叶开的小腿只能放在傅红雪的小腿上搭着，两人手臂也只能交叠起来。
　　“没怨你。”
　　“但是这样睡确实有点挤。”傅红雪叹息道。
　　“他没地方睡觉也很可怜嘛。”叶开说。
　　“我知道你在怨我。”
　　“都说没有。”
　　“你睡得着么？”
　　叶开摇头。

　　（四十九）
　　傅红雪容易在睡梦中被惊醒。而叶开则长期习惯于晚上不睡觉白天来补眠。
　　全真教小兄弟的离开是悄无声息的。他临走时还体贴地拉上了窗帘。
　　“叶开，吃了早饭去游泳。”路小佳端着漱口的杯子站在床前。
　　叶开摆了摆手，拉起毛巾被蒙在自己头上。
　　“别叫他们，这两个都特别能睡的样子。”一旁的燕南飞说。
　　“那我们先走了。”同寝室的男生三三两两地出了房间。
　　傅红雪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睡觉。叶开对他的拥抱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让小朋友睡安稳觉的毛绒熊。他希望刚才路小佳和燕南飞不会在意叶开抱着他睡觉这件事，既不要嘲笑叶开幼稚，也不要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因为这真的是意外。
　　一定是的。
　　绝对是。
　　傅红雪越是这样想，越是紧张起来，甚至紧张到了身体不能动弹的地步。这种感觉就像是叶开用手指沾着风油精在他身上抹擦的时候，他会缩脖子一样。身体不能动弹又并不是因为僵硬，而是因为绵软。他的感官和思维越来越敏感，但身体却越来越松懈。他不想承认叶开的拥抱让他心里有种舒适安稳的感觉。
　　他努力抑制这种想法，又无法抑制。
　　叶开仍然闭着眼睛，只是从被子中伸出头来。
　　“你有没有发现，我现在和你一样高了。”叶开说道。
　　“醒了？”
　　叶开用右脚去勾他的左脚，还是说：“注意到没有，我们一样高。”
　　傅红雪不明白为什么叶开醒了却不放开他。
　　“你不要抱着我了。”傅红雪奋力地挣脱开来。
　　“对不起，这只是开个玩笑。”叶开连忙解释道。
　　傅红雪坐起身来。
　　“我们两个是朋友和同学关系。”他说道。
　　叶开还躺着，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傅红雪觉得自己是疯了。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含义，为什么要说给叶开听。
　　“我是说，我是说你这样抱着我，让我睡不好觉了。”其实他在醒来之前睡得很好。
　　“对不起，我知道。”叶开道歉说。但他没有坐起来，只是睡在床上，和傅红雪拉开很大的距离。他说他知道，显然是指他知道他们应该是朋友和同学关系。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傅红雪觉得自己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刺伤了叶开。那句话同时也刺伤了他自己。
　　“我明白。刚才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我和他们有时候也这样玩，没有恶意的。”
　　“对不起。我有时候太敏感了。”傅红雪很后悔自己说出那句话。
　　叶开只是一个劲儿检讨自己开玩笑很过分，又问昨天是不是让傅红雪一晚上没睡好。
　　“或者我可以和谁换位置。我睡觉太不老实了。”
　　“不用换位置！”
　　“哦，我今天晚上睡觉会注意，尽量不挤到你。”
　　傅红雪发觉自己的想法真可怕。他当然不会以为有些他感受到的东西是真实的。
　　叶开不会那样想，叶开不会那样做。他心里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语。
　　“没什么，去吃早餐吧。”傅红雪做出一副已经不介怀的表情。
　　叶开也会意地笑了笑，还先拿了洗漱用品去卫生间，只让傅红雪快点跟过来。
　　傅红雪一个人留在寝室里。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
　　可他并不知道这种沮丧是什么。
　　他只是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说的那句话伤害了叶开，也伤害了他自己。
　　唯独是叶开这个人，绝对不能对他说我们是朋友和同学关系。

　　（五十）
　　疗养院后面隔着一条小马路是片瓜田。路小佳几人从泳池出来就坐在这边吃西瓜。等到叶开和傅红雪过来已经是午后两点。叶开在前面走着，傅红雪走在后面。
　　这里的瓜农早就做起现杀现吃的生意，除了西瓜还提供其他新鲜蔬果，农家的卤菜及酒水饮料也不能少。就算是单吃西瓜，也还有话梅粉和盐可以撒。
　　叶开吃着撒梅粉的西瓜和路小佳说笑，看起来也颇欢喜。谁知梅粉瓶是破的，也不知他怎么抖动瓶身，竟撒了他一手的梅粉。傅红雪递过纸巾，他也接过来。但两个人的话不太多。
　　“旁边那群人也太吵了。”燕南飞讨厌喧闹的环境。
　　遮阳棚下面还坐了一伙人，全真教中学的。他们玩着游戏，吆喝声很大。傅红雪朝那边望去，还看见了昨晚睡他们旁边的那个男生。他坐在一群人中间，不显眼，表情也不见得多愉快。
　　过了一会儿全真教那边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大家看见他们把尚未舀净瓜瓤的半桶形瓜皮扣在其中一个男生头上。那个男生的头比瓜皮小些，给扣了个完全。
　　那个男生还是那个男生，也只可能是他。
　　“他又被欺负了。”路小佳也知道这回事。
　　男生愤然把西瓜皮头套从头上摘下来。他的脸上都是瓜瓤和汁水。坐在他旁边的人往他头上捶了一记，另一个人又趁机把西瓜皮扣了下去。全真教的学生又都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叫杨过？过来吃西瓜。”叶开站起来朝那边喊道。他居然记得这个男生的名字。
　　全真教的学生都向这边看过来。
　　“我叫杨过坐过来。”叶开重复了他的话。
　　一块西瓜砸在叶开的脸上。全真教的学生都能出口成脏。
　　但随着“啊”的一声，全真教的都不骂了。一个学生仰躺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嗷嗷地又哭又叫。远一些的地方是一把沾了点血的木凳。
　　“扔西瓜有什么意思。”傅红雪已经站了起来。
　　路小佳还在心里小小惊呼了一下。燕南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赶快打电话给老师说明情况。
　　叶开诶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几秒的时间把几十年后的事都想好了。

　　上官小仙给右脚涂了赤金色，又给左脚上了金龟子壳一样的墨绿色。电视里播放着暑期档的偶像剧，里面的私奔情节让她很不喜欢。她发觉丁灵琳去隔壁房间窜门很久没回来，便打了电话。自从因为叶开的事和解以后，她就越来越喜欢丁灵琳。
　　丁灵琳没有接电话。
　　“叶开他们打架了！”丁灵琳冲进门说道。
　　“快走，听说傅红雪晕倒了。”丁灵琳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大的连帽衫又往外跑。
　　“等等我！”上官小仙也顾不得指甲油还未干，踩了双拖鞋就披头散发地跟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