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罗曼史》博物馆和脸

19、十九

　　（五十一）
　　叶开没怎么受伤，就手臂有两处淤青。他坐在傅红雪睡的那张床旁边，头脑暂时想不出什么东西来。他问医生为什么傅红雪会晕倒。医生说那不是晕倒，那是癫痫，又说你见过晕成那样的么。
　　叶开呆呆地回答说没有。
　　“这小兄弟很快就醒了，别担心。”医生还是安慰了叶开。
　　叶开点点头。
　　老师赶来的时候，傅红雪正躺在地上抽搐，非常怪异地抽搐着。叶开无助地在旁边试图安抚傅红雪，呼喊他的名字，却一点用也没有。傅红雪如同被恶鬼附身一样，表情僵硬，手足屈曲。全真教的那个学生捂着熊猫眼不停解释说不是自己把傅红雪打成那样的，反而是傅红雪打他打得狠些。
　　“叶开……”一个细微的声音把叶开的思绪带回现实。
　　“你终于醒了。”叶开惊喜地笑了。
　　但傅红雪一点也不惊喜。他甚至有些冷漠地看着叶开。
　　正在这时，才赶到这边不久的教导主任进来了。教导主任软语宽慰了傅红雪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但还是问是不是他先动手打人的。
　　傅红雪承认说是。叶开说不是。
　　教导主任又问为什么你要先动手。
　　“因为他们拿西瓜皮扔叶开。”傅红雪说话这句后背过身去。
　　“那就不是你先动的手。”教导主任这样说着退了出去。
　　休息室外面已经吵翻了天。全真教中学副校长丘处机带着赵志敬、尹志平等老师和古龙附中初中部教导主任唐女士为责任在哪一方争论不休。而另一方面，杨过的监护人和长辈听说杨过被同校的同学打破了头，也驱车赶上来。丘处机听说郭靖夫妇和欧阳克来了，也顾不得和唐女士争论，又带赵志敬等人“应战”去了。
　　“原来你们学校还有这么严重的校园暴力在。丘校长，要好好办学就不能护短。”教导主任最后说道。丘处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转身而去。事实上除开傅红雪的宿疾发作，这次事件里受伤最重的是杨过。他被同为全真教学生的其他人打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
　　“我是不是发病了？”傅红雪问叶开。
　　“啊？”
　　傅红雪又问：“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没、没有，我只是很担心你。”叶开说。
　　“癫痫很吓人对吧？”
　　傅红雪转过身来，又说道：“癫痫发作是很丑陋的，我见过其他病友发作，真的很难看。一个平时看起来正常的人，一旦发作起来，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了。”
　　“你是什么时候生病的？这个病能治好么？”叶开小心翼翼地问。
　　“治不好。”傅红雪回答。
　　“你出去吧。”
　　叶开不理傅红雪，还是坐在床旁边。
　　“小时候上幼儿园的时候，小朋友们见过我发病以后就都不和我玩了。上了小学以后我都很小心很小心，虽然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有这个病，但是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发病。至少不要在有人的地方……其实发病是没有前兆的，也就是说我不管如何克制如何不想发病，都没有用。”
　　“你还不出去么？”
　　叶开仍然不走。
　　“以后我们就保持同学关系吧。”傅红雪说。
　　连当朋友都不用了。

　　（五十二）
　　叶开站起身来，很生气的模样。傅红雪以为他终于要走，谁知叶开只是去锁上了门。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叶开站在床边。
　　傅红雪冷着脸说：“我只是很庆幸我们两个才认识的时候，我没有发病。这样我不至于完全错过你。”他说起“错过”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在乎这个。有癫痫又怎样？这和我们当不当朋友有什么关系？”叶开说。
　　这次轮到傅红雪不说话了。
　　“你就算是外星人也没什么啊。”叶开说道。
　　傅红雪忍着笑意哼了一声。他的自尊心本已不能再容忍自己和叶开作朋友，但无奈听到叶开奇奇怪怪的比喻还是会开心。大概他从内心深处来说还是舍不得叶开的。
　　“而且，而且有的事凭什么你来决定。我本来已经想好了的……”叶开支支吾吾地说道。
　　“什么事？”
　　“嗯，我请求教导主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她应该不知道。”叶开转移话题道。
　　傅红雪叹息道：“但是记过是一定的。”
　　“绝对不会记过。”
　　傅红雪说：“如果你要帮我，我或许不会被记过。但是当时扔条凳的时候我已经做好记过的准备了，甚至连更严重的开除也想过。”
　　“那我宁愿被全真教的打一顿。”
　　“你好像没怎么受伤。”
　　“其实你也挺凶残的。”
　　“只能说全真教的人打架太次了。又爱撩拨人又不怎么能打，这不是那个么。”傅红雪说道。
　　叶开笑着问哪个。
　　傅红雪做了个口型。
　　两个人相视一笑。
　　“你可以不生气了吧？”叶开坐下来问。
　　傅红雪却说：“我不是生气。”
　　但总不能说“是怕你嫌弃我”。
　　“我是作好了最坏的打算而已。”
　　叶开知道傅红雪的脸皮还是薄的，便没有再追问。傅红雪心里感到不可思议，自己醒来以后最关心的事居然不是受处分，而是要不要和叶开作朋友。癫痫曾经好像是他最后的一道防线，现在防线崩溃，他却可以坦荡地心无旁骛地和叶开作朋友。
　　然而，似乎又不仅仅是作朋友这件事。
　　过了会儿，路小佳燕南飞等几个男生就过来探望了。出乎傅红雪意料的是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癫痫上面，反倒是认为傅红雪成绩好打架也好简直是完人。接着丁灵琳和上官小仙也进来了。丁灵琳又是哭个没完没了。令众多男同学羡慕嫉妒恨的是另有许多女同学，不论以前认不认识傅红雪，都自发组织来看他。
　　“你们不要打扰傅红雪同学休息。”教导主任进来说。
　　“今天晚上就留叶开好了。”教导主任对叶开微微一笑。
　　叶开正经地回答说他一定照顾好傅红雪同学。而丁灵琳也自告奋勇要留下来，众人劝了一番，她才妥协说至少得喂傅红雪吃饭。
　　晚上八点，丁灵琳喂完饭，带着食盒最后一个离开了休息室。
　　“这顿饭好吃吗？”叶开不怀好意地问，
　　半躺在床上的傅红雪回答：“还好，只是有几次我都以为她会喂到鼻子里去。”

　　（五十三）
　　“好像我遇到你以后，所有坏事都变好事了。”傅红雪说。
　　“所以你最好和我呆在一起。”
　　“你扶我去给那个头被打破的同学道歉好么？”
　　“不扶。”
　　“我的腿睡得有点麻，不好走。”傅红雪咬着下唇看着叶开。
　　叶开果然就答应了。
　　“来。”叶开弓起身弯下腰。他要背傅红雪。
　　“不用了，只是稍微扶一下就行。”
　　叶开偏不起来。
　　傅红雪磨磨蹭蹭地伏在叶开背上，用手环住对方的脖子。
　　“我可能有点重……”傅红雪对于被人背着这种事充满不确定的感觉。他向后仰肯定会失去平衡，只能是往前贴住叶开的背脊。
　　“不重，但不要对着我耳朵吹气，会很痒的。”叶开觉得傅红雪的头依偎在他肩上会让他感觉异样，尤其是傅红雪的气息萦绕着他的脖颈和耳朵。这种痒，是非常舒服的。
　　“哦对，你说过你怕痒。”
　　叶开嗯了一声。
　　他背着傅红雪出了房间，先路过杨过的房间，瞧见全真教的人和杨过的家长还在里面理论。
　　“今天可能看不成杨过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于是叶开又背着傅红雪去找头被打破的那个全真教学生。找了一圈也没发现那个同学的身影，逮住一个全真教的问了问才知道那个同学的头只是被条凳角擦伤了，根本没破。
　　“……原来……诶，我还一直在自责下手太重。”傅红雪说。
　　“哈哈哈哈哈，这大概是你物理学得好的结果。”叶开是真的很开心。他知道如果那个学生被砸得很惨，傅红雪将会非常自责，并且产生长久的阴影。
　　傅红雪不作声。
　　“你该不会是在想力的问题吧？”叶开觉得自己提到物理是有多傻。
　　“不，还有角的问题。咦，数学么？”傅红雪回答。
　　“……我们去外面转一转吧。夏天最适合看星星。”叶开说着往外面走。
　　“你不累么？”
　　“不累，可轻松了。”叶开还加快脚步。其实傅红雪和叶开一样高，比叶开瘦一点点。叶开背着他还是会感到有些累。
　　疗养院的医务楼外面是一个大草坡。叶开一直把傅红雪背到草坡上才放下。
　　“其实我挺喜欢看星星的，又好看又免费。”傅红雪说道。
　　叶开咧着嘴笑了笑，大概是觉得自己讨了傅红雪喜欢。
　　“叶开，我很感谢你。”傅红雪躺在叶开旁边说道。
　　叶开望着星空，有些走神。傅红雪并没有察觉，还继续说着自己是如何感谢叶开。这并不是感谢，他想表达的是叶开对于他很重要。
　　叶开突然翻身坐起来。
　　“傅红雪。”
　　“什么？”
　　“我既不感谢你，也不是你的朋友。我对你的感情是这样的。”说完，叶开低下头去，往傅红雪的脸上亲了亲。
　　傅红雪木然。
　　“诶？不对。”叶开又觉得亲脸还不能表示自己的情感，他索性又凑过去吻了吻傅红雪的嘴唇。
　　“我不可能喜欢上其他的人，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喜欢上你了。
　　傅红雪连忙用手捂着嘴。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傅红雪捂着嘴点头。
　　叶开垂着头叹息道：“是不是你要拒绝我？”
　　“不是。”傅红雪的声音细不可闻。
　　“我不知道。”
　　叶开望着傅红雪茫然的脸，又倒在了草坪上。
　　“我早就知道我会失败的。”
　　“对不起。”
　　“这种事不用道歉。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喜欢我的，你就把我当普通朋友。”叶开很夸张地挥了挥手。但挥不去他的失落感。
　　“我们回去吧。”傅红雪说。
　　叶开站起身来，只是扶着他。傅红雪被叶开轻轻吻了一下以后就觉得很晕很晕，那句“喜欢上你了”一直在他脑中盘桓。他觉得他现在晕得需要叶开背一下。可叶开又不背他了。
　　因此他也感到了失落，还有点委屈。虽然他没兴高采烈地答应，但他也没拒绝呀。
　　咦，我为什么没拒绝？傅红雪的脑袋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