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砚凉

14、014

　　洞窟之中白骨如碑林一般，密密麻麻森然而立，只在白骨中央留有一条小道。圆形穹顶之上的烛火仍然亮着，只是那一点微光如同萤火一般孱弱。白骨之间的灰岩泛着蓝白色幽幽磷光，行走其间的时候，宛若穿行在幽都巷道中，不闻半点人声，只有冰冷的亡魂面无表情与自己擦肩而过。
　　天玦神情冷峻地在白骨之间穿行着，磷火闪烁地映在她的脸上，把女子本就不近人情的面容映得如同罗刹一般煞气逼人。
　　青尧不远不近地跟在一段距离之后，他的动作有些奇怪的僵硬，时不时停下来，懊恼而愤恨地狠狠瞪着前方人的背影。没有人说话，静默如同有了实体，在二人之间划下了深深的鸿沟。
　　“这里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嘛。”青尧终于忍不住轻哼一声，动作僵硬地快速向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看你那么如临大敌的，我还以为……”
　　还没等他顺利接近前方的人，天玦已经很及时地回过了头。一张俊俏的脸宛若被寒霜封冻一般冰冷僵硬，那双眼睛淡淡扫了一眼青尧两腿之间的部位，简短道：“退回去，再向前一步，我就让你再亲手伤害一次自己的命根子。”
　　停顿片刻，加重了语气说道：“这一次，打个结试试。”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痛不可当的记忆，青尧面色发白地收回了脚，火速退回到安全距离以外的地方。
　　“喂！我们还要在这鬼地方走多久？”青尧站在十几步之外，懊恼地扯着嗓子嚷道，“这里分明一点危险也没有，就算是要我帮你查明真相，也至少让我弄明白做什么吧！”
　　“不要放松警惕。”天玦终于说道，“到现在为止，我们走过的都是我曾探寻过的地方。山庄先人留下的禁制，哪怕凶险，也都在可控范围内。只是前面……”
　　“山庄先人留下的？”青尧一脸不可思议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清楚！”
　　“在被你愚蠢的行为打断之前，我正准备说。”天玦冷淡地扫他一眼，“初探这洞府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这里似乎是驭灵山庄先人留下的遗迹。”
　　青尧环视了一圈：“遗迹？这种地方……能算什么遗迹啊？！”
　　天玦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墓穴。”
　　说完，不顾龙妖一脸震惊的表情，天玦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喂……你等等！什么叫墓穴？这里的妖兽难道都是你们驭灵山庄……”
　　“天醒阁中曾记载，驭灵山庄最盛之时，门下弟子万人，妖兽十万。以四神四凶为首，修行达大妖之上的足有万只。传闻那时山庄曾有万妖冢一座，凡与山庄弟子定契的大妖，死后可选择葬于冢内，尸骨千年不朽，妖灵万年不散。虽然这传闻一直代代相传，然而近几百年来，驭灵山庄却再没有出现过大妖级别的妖兽，万妖冢从此随当年荣华一起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一直到这座洞府被发现为止，师姐都只是把这故事当成笑话来激励新入门的弟子。”
　　天玦回过头来，望着青尧郑重道：“说起来也巧，这万妖冢重新被发现没多久，我就在天虞山寻到了你。青尧，若你肯留下，我定会在这石窟中为你寻个上佳之地的，如何？”
　　“……”这种完全起不到作用的诱惑只有你才说得出口吧！
　　青尧抽搐着一张脸回过头去。他重新仔细观察了四周，才发现这石窟白骨虽然凌乱，却并不是之前他所认为的乱葬岗一般的地方。巨大的洞窟被曲折的小径分成了四块，禽兽鳞虫等妖兽分葬在小径之外。所有白骨都面朝道路而立，仿佛在拱迎着二人一路走向尽头。
　　青尧跟在天玦身后，在这样死寂的拱迎之下，哪怕是青尧那样的性子也不由收敛了傲慢，只随着天玦的步子慢慢向前走。两人沿路绕了几个弯，眼前的视野突然便开朗起来。
　　一片干净的灰岩地面出现在四条小路交叉之处。万妖骸骨从四面簇拥而来，却恭敬地叩首于一段距离之外，仿佛连死亡之后都保持着敬畏，跪伏在地上拱迎着中央那片高地。
　　中央隆起的地面上，停放着一具棺椁。与灰岩同样材质的石料粗粗打磨而成，棺盖半推在一边，一片黑峻的缝隙中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只是以青尧的目力，能清楚看到棺椁上方升腾而起的妖异青气。
　　天玦站在高地旁边，细细整理了衣冠袍袖，神情肃然地就要走上前去。
　　“等等！”青尧急急抓住了她的手，吼道，“白痴道士，你就这么上去了？那棺椁里面的东西妖气十足，若是……”
　　天玦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一手把龙妖碍眼的爪子拍到一边，一手扶上石棺边缘，顺着棺盖打开的方向用力一旋，彻底把棺盖推到了一边。
　　与棺椁粗犷的外表相符，石棺内部也极尽简陋。衬垫陪葬全部没有，只有一名年轻男子平躺在粗糙的石板上，那男子金冠束发，一袭广袖白衣恍若迎风而展一般铺开去，男子面目极为俊朗，鸦黑长眉斜挑入鬓，狭长双目微阖，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简直如同只是在沉睡一般。
　　青尧忍不住伸出手来，隔空探了探。触手尽是冰凉的死气，尽管外貌保持得这样完美，这男子也的的确确是个死人了。
　　“他……”
　　他在石棺旁边探头探脑的功夫，女子已经细致地又整理了一遍衣着，只见她割破了指尖，在石棺旁边的地面上画下一个符号，俯身长揖道：“驭灵山庄一百六十七代弟子天玦，偕立契妖兽青尧，蒙先祖恩召幸访此地。弟子身负掌门谕令，今愿以身为引，入万妖之冢，觅仙家真言。望先祖怜我派势单力孤，为弟子开启入冢之路。虽万死，亦当铭记先祖之恩。”
　　一席语毕，天玦在石棺前长跪下去，良久才恭敬后退到几步之外，重新站直了身子。瞥了一眼身边一脸欲言又止的龙妖，天玦低声说： “什么都别问，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只见那棺材里的男人手指轻颤，竟然缓慢地抬起了手。
　　惨白的死者之手轻轻扶上了石棺边缘，男人一手撑着身体，竟然缓慢地坐了起来。那张清俊的脸孔上，长睫颤动了两下，蓦然睁开了来。
　　——一双浓黑宛若夜色的眼眸，眼底深处仿佛冻结了荒北寒沙一般，漠然无比地望着他们。
　　青尧只觉得周身像是被冰水泡过一般，仿佛是刻入骨血的斗性让他心头一股莫名邪火烧起，恨不得立刻将面前这怪物碎尸万段。龙妖恶狠狠错着牙，甚至没注意到身边天玦几次拉了他的袖子，最后女子似乎终于忍耐不住，一脚踢到青尧膝弯处，龙妖腿一软，不由自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青尧勃然大怒地转过头去，刚想发作，身边人已经一撩衣摆，干脆地跪在了自己身边。
　　石棺中男子似乎对二人的行为不太感兴趣，几乎没有任何动弹，只有那双没有感情的黑瞳，随着二人跪下的动作转了转，目光定格在天玦脸上。
　　“你师父……是谁？”
　　男子的嘴唇没有动，二人却听到了第三人的问话声。只是那声音细细柔柔的，竟如同是妙龄女子一般，青尧惊讶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男子仍然低垂着眼睫，安静注视着半跪在地上的天玦。
　　“弟子……并无师父，弟子自幼寄居山庄之内，由当今掌门和凝代为传道。”天玦低头答道。
　　男子微微点了点头。收回了搭在石棺上的那只手。紧接着，在二人的注视下，男子宽松的衣摆突然动了动，一只细白柔弱的手臂竟然从他胸前探了出来。那只手无力地在空中摆了摆，食指迅速划过，又游鱼一般迅速滑了回去。
　　“那东西是……”青尧惊讶得不能自已，刚准备问清楚，却只听天玦低声问道：
　　“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动手吧！”
　　天玦原本跪伏在地的身体忽然一跃而起，一手从袖中变出几张符纸，另一只手已经蘸取朱砂，笔走龙蛇地在纸上画了起来。等到女子身形一转站稳在青尧身边，几只妖兽已经被纸符唤出，牢牢护在了她的身前。
　　青尧只听得耳边一阵轰鸣声，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定睛一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原本四周整齐跪伏的妖兽白骨已经不再安静，烂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妖兽尸体竟然纷纷立了起来，它们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一般，没有眼瞳的头一起面对着中央的石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原地，以惊人的速度向两人围拢过来。
　　“快走！”天玦厉声喝道，“不是早就准备好了？你在愣什么？！”
　　——擦！只见你刚才和那棺材里的人妖眉来眼去，哪有半个字提起让人准备和外面骨头战斗的事啊？！

作者有话说

　　和谐期间没仔细写青尧遭遇了什么，不过大家也都能猜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