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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浮世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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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尧姝对情爱一无所知,任由父母安排,不过她以前叫弈羽大夫总改不过来口,如今叫夫君倒是改得很快。
白静微对婚事比白执渊更积极,她倒是仍旧有些世俗想法,觉得女子需要嫁人,需要夫君呵护,虽然因渡魂之故,白衣少年面相上看着比白尧姝还要小一些,但他的成熟体贴白静微是看在眼中的。
众人都对这门亲事喜闻乐见,尤其是有笙,大松一口气,既然白衣少年在桃花源与白尧姝成亲,白尧姝自然不会再有被带出去的风险,从此改口叫白衣少年姑爷,每次见到他,从横眉竖眼变成眉开眼笑。
桃花源热热闹闹地办了第一场婚事,游历在外的回来,长年闭关的出关,成天睡觉的叫醒,还是桃花源开辟后首次齐聚一堂。
喜堂上白执渊笑呵呵地像个慈眉目善的寻常富家翁,新郎官行礼行得恳切,望着对方鬓边白发,心中感慨,他第一次见到白执渊,对方还是个仪表堂堂的青壮年,现在已经是满头华发的中老年,仍然有岁月沉淀的渊渟岳峙的气势。
他与白执渊交流不多,要论说过的话,还不如时常关心他生活的白静微说的多,若要论对他影响深远,唯独白执渊。
白执渊甚至没怎么开解教诲他,他眼中不可逾越的天蛰、纠缠错乱的死结,在白执渊看来根本不是问题,一语中的,解开他数千年的困惑与茫然。
他自己都说不清,一口同意娶白尧姝,是想成家安顿在桃花源多,还是想当白执渊的半子多。
白衣少年对白尧姝虽然并非刻骨铭心的男女之情,却当真很喜欢她,对她十分温柔珍爱,两人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
白执渊自己看中的亲事,反而十分吃味。
婚后一年,白执渊主动对白衣少年说,他用不着禁锢在桃花源中,若是愿意,可以外出走走,继续钻研他的医术也好,帮桃花源收集些天下典籍也好,交交朋友也好。
他倒不是为了将女儿女婿分开,而是真心为了白衣少年打算。
翁婿便如同父子,白执渊看得清自己女婿,知晓他并不是心如止水的人物。或许最初的太子长琴甘心在榣山弹上千万年琴,不理旁事,如今的白衣少年,却是被千百年磋磨硬生生在心底钻出了火,再熬成厉火,一直压在心底,总有一天能将他烧成灰。
游历四方,行医济世,可以纾解他的心火,也可以积累功德。
白衣少年虽然惊讶,对白执渊却是真的心悦诚服,既然是白执渊的建议,稍加思索,便遵他嘱咐,准备外出。
白执渊倒没有派人跟随照应,只是把烛龙之鳞给了他。
烛龙之鳞不仅作为东海太子的信物,本身也是一件强大的法器,他身为太子长琴一半仙灵,怀有仙人的庞大力量,只是凡人身体脆弱,无法发挥,通过烛龙之鳞会得心应手不少。
随身行李他也没怎么收拾,就只带上了星团。
墨猴除了墨汁外,主要还是以食文气为生,委屈它这些年都在藏书院睡觉了。
白尧姝虽然和夫君婚后和睦,但性子乖巧柔顺,也不曾提出异议,到底是自幼受宠惯了的人物,从来不会缺少玩伴,送别时固然不舍,真见不到却不见得如何怀念。
这倒不是白尧姝薄情。她自幼便深藏闺中,父母生怕一阵风就能让她着凉发烧而死,平日里小心了又小心,导致她不知季节年岁为何物,只从父母口中听闻。病愈后她在桃花源,因白执渊的宠溺所过的四季时节全是乱的。夫君倒是魂魄不变,过一段时日就换个身体回来,时而比她大时而比她小。种种相加之下,她根本对时间流逝毫无概念,也全无所觉,问她今年芳龄几何都答不上来。夫君离开几年,与离开几天没什么区别。
数十年过去,人间早不见池弈羽之名,白衣少年又用了别的名字扬名。
他并没有用身体原主的名字,而是出桃源后才重新起的一个,姓白,单名藏。
白藏在古文中多指秋天,他还记得,当年误入桃花源,见到白尧姝,其内春意融融,外间却是深秋。
如今想来,诸年所得,都由那一面起,若不是白尧姝能认出他的魂魄,便没有后来之事了。
离开桃花源,他重操旧业,仍是行医,诊金倒不怎么收,除了铜板,便是四处搜集文典。如今他最不缺的便是钱财,白家手握好几条金、铜、玉石矿脉,在俗世朝廷间都声威极重。
虽然闭门造车了些年,但白衣少年在桃花源读遍古往今来的医术,又有云昧这等植物修士探讨印证,如今的医术称不上无所不能,却可称独步天下。
想到过去行医一世世曾经闯下的名声,他忽地狭促之心升起,若是将来翻阅史书,千百年来各朝各代的神医,其实都是他一人化身,该何等有趣?
他逐渐从少年变成青年,有时几天便回桃花源一次,有时几年回去一次,在外碰上过几个值得深交之人,亦会帮助个别真心不理尘世的人到桃花源定居。白执渊既然已经把烛龙之鳞给了他,万事不理,只让他自己拿主意,如此桃花源倒是更有人气了些。
慢慢的,许多世外之人都知晓桃花源这么个洞天日月,只是不知其址。
白家二老保养得当,虽然并无用仙术灵药延寿,仍旧健健康康活了百岁。
期间他又渡魂一次,所用身躯是因党争下狱的文官死囚,遗愿在于平反,最好还能流芳千古。
他渡魂并假死脱身后,陈付梓出手,制造一场六月飞雪的异象便是了,这场感天动地的千古奇冤自然有人翻案,记录史册。
这些年他继续铸造镇魂鼎,魂魄之力得以滋养,渡魂容易了许多,很快便能起卧行走。星团倒是很喜欢他如今这具文人身体,睡觉都不肯回笔筒,而是窝在他枕边。
他渡魂并没遇上什么麻烦,反而是桃花源,遭遇地动。
桃花源虽然是独立洞天,开辟之处却在中原内陆,千百年都未有一次剧烈的地龙翻身,这次地动与暴雨齐发,又遇附近大河改道。
陈付梓收到灵符传讯,他们才知道桃花源出了事,赶回去途中遇见许多迁徙的灾民,桃花源附近仍旧有大片田地为白府所有,又见沿路许多地方白府的人在施粥赈济,可见这场天灾严重程度。
虽然知道诸人均安,这种景象难免叫人心忧,还穿着一身文官绛衣赶回来的青年急急闯入树林,见到白尧姝笑着转身,便如定海神针一般,他心中骤然安定。
桃花源里没什么变故,白尧姝告诉他晃来晃去的挺好玩儿,白执渊发动阵法后就平稳了。
绛衫青年听白尧姝寥寥几句笑语,只感到强烈的后怕,万幸他怕渡魂会出意外,同陈付梓离开之前把烛龙之鳞留在桃花源,不然阵法中枢在外,桃花源纵是能抵得过也会元气大伤,若是桃花源毁于天灾,他渡魂回来再也找不到……
他忽地对天道生出强烈到前所未有的憎恨与反抗之心。
白执渊肯定了他的猜测:“天灾是想毁去桃花源。”
随后却轻描淡写,“逆天之举老夫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想不到面对如此不公白执渊也能淡然平和,随即想到,或许所有的挣扎痛恨,都在白尧姝幼年时一日日的病痛中消磨完了,又或者,身为龙,白执渊从未对着天纲有过任何臣服或者期待,如此自然也不会有不平和愤懑。
此等气魄,当真让他心折。
经此天灾,桃花源虽然未有损伤,仍旧受到波及,因为地形改变,一侧与山脉相接。白执渊索性稍微改变九鼎支柱的位置,把山脉也纳入阵法边缘。
此举倒是让有些住客颇为高兴,绛衫青年回来时,那几位琼华弟子已经搬去了山上。
目前他们只搭了几间简陋的木屋,但各式材料被源源不绝地送上山去,足以建起一片连绵不断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他们似乎雄心壮志地打算造出一个简化版的昔年门派。
绛衫青年去凑了个热闹,几位剑侠虽然对门派建筑样式印象深刻,却对建筑结构一窍不通,卫辛觉得他们胡闹,不肯来帮忙,绛衫青年指导规划,倒也有条不紊。
桃花源没得工匠,且不至于为了造几间房便让凡人随意出入,剑侠们修行多年的仙术都被用在了这等地方。
白尧姝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山川,十分好奇,缠着夫君先为她盖了一间别院,有她带头,旁人难免来帮把手,后来参与越来越深,离几位剑侠最初期望也越来越远,只有一小片保持他们门派旧址的模样,到最后勉勉强强算达成他们所愿。
只是毕竟门派已毁,他们不想再用旧名。绛衫青年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便叫白玉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