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忽然而已》林之书

5、谪仙记

　　白执渊早就知道渡魂之术，不过他真没想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池弈羽已经用渡魂之术活了千百年，更没想到他真正的身份——那位凤来琴灵太子长琴，太古时代三界第一乐师。
　　无怪过去白执渊便觉得池弈羽作为凡人太过佼佼出众，尤其抚琴之时，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当真世无其二。
　　翩然似仙，也的确是谪仙人。
　　三生石上旧精魂，此身虽异性长存。千百年的苦痛绝望或许已将他心神扭曲，却并未洗去他的风采。
　　白执渊虽生于东海，却也听过这位仙人的事迹，自然是因为那半个同族，由一条水虺修炼成的应龙悭臾。
　　此事引发天柱崩塌、生灵涂炭，更是其后三界格局变故的起始。龙族本因祖龙而地位超然，然此事悭臾戏水扰民在先，钟鼓守卫天柱失职在后，从此龙族对伏羲避让三分锋芒，而农神归隐，女娲偏居地界，自那之后，天界，或者说天帝，一家独大。
　　太子长琴受如此重罚，非战之罪。
　　至于随后太子长琴在不断渡魂中迷失心性，滥杀无辜，以亲近之人的热血获取片刻温暖，固然不可取，在白执渊也不值一哂。
　　便如寻常人类，若有个朋友用千条鱼做一盘鱼脸肉，用百张狐皮做一件狐裘，固然嫌他铺张浪费，要是屡劝不得，也就罢了，不至于为此割袍断义，更不会杀之伸张正道。
　　对一条自补天之前就活着的龙而言，渡魂所害的凡人性命何足挂齿。

　　白执渊知晓太子长琴马上就得再次渡魂，并不反对，却是为他自身考虑，告诫他不能随便乱沾染因果，他渡魂强占人身躯魂魄，后来又残杀对方亲眷，业力深重，不利于日后。
　　而且白执渊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既然接纳他，将他视为自家人，白执渊便不会坐视他继续承受渡魂中种种苦难，携他去请老友时昊帮忙。
　　时昊便是树林边的草庐主人，原身为上古时的一片龟甲，因此极擅占卜，一直压制修为不愿成仙，洞天日月隔绝外界，可以阻断天界感应，避免接应天光，他才于桃花源定居。
　　时昊占卜出时机、方向，白执渊遂派陈付梓同行，伴太子长琴前去寻找渡魂机缘。
　　以前太子长琴和陈付梓关系虽然不错，倒算不上深交，这次同行才日渐亲厚，陈付梓对他渡魂之事丝毫不介怀，与他谈及自己往事。
　　陈付梓是雨师陈天君的后人，天生有呼风唤雨之能，幼年之时无力自控，导致不少灾害，被天庭降罪囚于东海，因此与东海太子白执渊结识，白执渊离开东海时，便带了他一起。
　　陈付梓还告诉太子长琴，白执渊自幼离经叛道，格外喜欢到东海囚禁罪民之处玩耍，离家游历时悄悄释放不少罪民，如今桃花源中就很有几位。
　　譬如每日在溪边练剑的剑侠们，便是当年全派获罪于天的琼华弟子，因为在东海静心潜修而成仙，却不愿飞升仙界，而追随白执渊隐居。

　　按照时昊所卜的机缘，他们往东方约莫百里，救下一个天生左目重瞳而被村民当成妖孽，要活活烧死的少年。
　　少年并未有什么损伤，只是清醒之后心灰意冷，表示只要两人照顾抚养他到这么大的父母，自愿将身体魂魄献出。
　　渡魂之后，太子长琴免不了记忆错乱、身体无法自控，陈付梓安置好少年父母，便将他护送回到桃花源。
　　墨家传人地仙卫辛原本在外游历，已经收到白执渊的书信赶回，亲自动手，为他打造不少可以锻炼肢体的器具。
　　云昧照顾他饮食，还每日熬制调养身体的灵药，原本她成日钻研厨艺，对医药之道不冷不热，这次倒捡起从前与他探讨的成果，加以研习。
　　对于他出去换了个身体回来，桃花源中其他居民也没什么反应，知道的都当他出去换了件衣服一般，还有些长年闭关或者潜修，根本不知道也不在意。
　　唯一的肉体凡胎白静微，她都嫁给了一条龙，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纵然知晓太子长琴其实是上古仙人，照样把他当子侄晚辈。
　　如此平平常常的态度，正是他梦寐以求，寻求的路途太艰苦，如今他总觉得如梦一般，恍惚间觉得随时会从美梦中惊醒。
　　白尧姝也是不知情的一员，以为他去渡魂是外出治病，见他病得起不来身，十分关切。
　　这次他渡魂的少年日子贫苦，体质羸弱，病中一袭白衣，看着更是单薄，桃花源中白尧姝从来是被照顾的那个，总算见到一个人身体比自己还不好，怜弱之心发作，天天来给他弹琴。
　　她的琴技是太子长琴一手所教，虽然技巧尚未精通，境界却已奔着旷达出尘而去，天然便比旁人高出无数台阶。
　　从前白执渊对她跟太子长琴学什么从来不管，知晓太子长琴真正身份后，却叮嘱白尧姝，别的也罢，琴技一定要好好学，不然实在暴殄天物。
　　白尧姝似懂非懂，倒是乖巧听话，他卧病在床无事可做，有白尧姝如往常般缠着他，倒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他察觉白尧姝总盯着他的眼睛看，神色间却不是害怕的样子，也不像是猎奇心态，他知道白尧姝孩子心性，单纯直白，便不刻意试探，而是直接相询原因。
　　白尧姝比划一下，道：“三只眼瞳看东西会比较清楚吗？有笙冬天才会露出羽毛来呢。”
　　她身边众妖环绕，自幼见惯了，从来没觉得人就该长一种样子，重瞳虽然是第一次见，却丝毫不害怕，还当他是故意露出来的，或者是修为不到家。
　　他突然明白过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该在凡人那里找。

　　渡魂从未有一次这般安然轻松，身体渐渐能控制自如，他越发喜欢和白尧姝在一处。
　　细算起来，他和白尧姝相识，已经三生了。
　　凡人都爱轻许承诺，明明情浓时约定生生世世、无论身份容貌变幻都此情不改、此志不渝，一旦真正经历死别后回到眼前，终究会视为妖邪，一切成空。
　　这女孩与他并无誓约，却待他始终不改，一如当初。

　　白执渊看到白衣少年一脸温柔欣悦，耐心地陪伴女儿下棋，不觉心中一动。
　　白尧姝身份特殊，他本已经绝了让白尧姝成亲的打算，白执渊并不将世俗眼光看的很重，没觉得女子非得嫁人一生才算圆满，但他和夫人情深似海，难免希望女儿觅得佳人，体会白首不相离的喜悦。
　　如今看来，白尧姝除父母外最亲近的人，就是太子长琴了。
　　太子长琴病好了也惯穿白衣，似乎因为多年负重卸下，更加风姿宛然，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实在佳配。
　　再者，白执渊既然打算寿数耗尽便和夫人携手同归，那么必定会走在女儿之前，这桃花源还得找个继承人。
　　桃花源的住客多半都无心世事，何况互相之间也不算十分熟悉，不适合担起重任，唯独白衣少年和所有人都相交莫逆，多年渡魂足以显示他心性坚韧，或许有一二偏激之处，还有时间可以纠正。
　　白执渊考虑妥当，又征求白静微的意见，便向他提起这桩婚事。
　　说实话，太子长琴并没想过。
　　他在俗世中混迹久了，免不了把自己当做凡人，去追逐那朝露般短暂的感情，如今久居桃花源，诸人外貌年龄不同，差不多都是与他年龄阅历相当之辈，逐渐恢复些许长生之辈的沧桑心态，白尧姝是真正的纯然懵懂，他一直将白尧姝当成小孩子看待。
　　只是这个提议让他怦然心动。
　　红尘中沉浮，终究让他染上太多人性，桃花源中时日和乐，君子之交淡如水，于他而言却总觉得还不够，他想要更亲密一点，更密切一些，更加不可分割。
　　还有什么比与白尧姝成亲更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