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ng》尹默YINGYE

22、chapter17 Otori

　　在凤主动和我说话前，我没有玩伴。

　　姐姐入院之后，妈妈终日沉浸在没能教育好姐姐的内疚中。姐姐拒绝一切探视令她倍感伤心，自然也提不起精神陪我。
　　爸爸为此和妈妈吵了一架。
　　“美穗的病很难治好，与其为她担心，不如多关心关心真央，我不能让真央的人生也变成这样！”
　　爸爸毫无怜悯之心的发言激怒了妈妈，两个人在客厅里争吵不休。
　　我躲在房间里，把纸巾搓成条状堵住耳朵，趴在地上写计算题。
　　写完这一本的话，他们就不会再吵了吧。

　　从那时候起，这成为我逃避纷争和自闭的主要手段。

　　每天放学后，一想到家里那阴沉的气氛我就迈不开回家的脚，便夹着草稿本去琴房。琴房只有上课时间才开放，所以放学以后是没有人使用的。最重要的是，在晚上七点校工检查教室之前，它不会上锁。
　　琴房的窗子朝向南面，刚放学时，太阳刚刚到达窗户的上沿，浅橘色的日光洒落在棕色的地板上。在这暖洋洋的气氛中，我得以稍稍放松神经，充分的投入到数学的世界中去。

　　我没有可以一起玩的伙伴。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性格不够活泼，对大家感兴趣的事情或是话题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被认为是个无趣又爱摆架子的人。另一方面，二年级的时候我和佐久间比赛同时和五人下盲棋，这件事过后，同龄人对我们两个的态度一下变得很冷淡。谈论起我或是佐久间时，把我们的名字用“下棋的”代替。佐久间有高一年级的表兄和他一起玩，他的表兄向日前辈在学校里很受欢迎，自然而然的佐久间脱离了怪胎的阴影，也变得受欢迎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讨别人的喜欢，也不知道如何加入女孩子们的谈话。渐渐的，这些社交必须的技能令我感到疲惫不堪。后来我干脆放弃了交朋友的念头，转而一头扎进自己喜欢的领域里。

　　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

　　我变得越来越孤僻。

　　二年级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带着习题集和草稿本去琴房。那天阳光很明媚，我的后背被晒得有些发烫。
　　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草稿本的反光令我的眼睛感到酸痛，正当我揉眼睛的时候，琴房的门开了。
　　凤抱着一叠琴谱走了进来。

　　凤长太郎，我的同班同学，同年级的王子殿下。

　　他绕过钢琴，看到琴凳旁的我，吓了一大跳。

　　“阿阿阿部？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冲他扬扬手里的稿纸。
　　凤一脸好奇的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指着稿纸上的数字和符号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一一做了回答。
　　“太厉害了！阿部！”
　　他的双颊红扑扑的，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太兴奋的缘故。
　　“我都没有见过呢，你能教教我吗？”
　　他丢下琴谱，握住我的手，满脸诚恳的请求道。
　　那是我人生中头一回感受到自己也是会被他人所需要的。

　　我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因为不常和人大叫到，此刻也不知该如何答应，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这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凤用那双善良温柔的眼睛望着我，深色的瞳孔里闪着清亮的光。

　　我重重的朝他点点头。

　　那一天他让我讲解的是微积分，这是我四岁左右姐姐给我讲授的内容。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对我而言十分自然的知识，对于其他同龄的孩子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天书。那个时候并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妈妈只是一味的夸奖我，而爸爸则一味的阻止妈妈夸奖我，他不停的向我强调，拥有这样的能力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所以我也从未把自己当做一个特殊的人看待。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学完四则运算的凤，一动不动的坐在我的身边，听我讲了两个小时的微积分入门。
　　他的坐姿虽然比不上日吉端正，可是他一个哈欠都没有打，也丝毫没有露出厌倦的神情，反倒不停的向我提问。
　　“对阿部来说，我果然还是太笨了啊……”
　　两个小时下来，凤一边抓着头发一边笑着对我说。
　　“下一回可不可以教我一些比这个简单一点的东西呢？”
　　临别的时候，他很认真的问我。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朝他点点头。
　　“太棒了！！”
　　凤以毫不做作的声音欢呼道。“那我们明天一起吃午饭好不好？”
　　这一次他没有等我回答，高兴的跑出十几米，转过身来冲我挥手。
　　“明天见！”

　　我在脑子里搜索着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然而没等我想明白的时候，右手已经不自觉的举起来，左右挥动着。
　　“明天见……”

　　第二天午休，凤兴冲冲的跑过来叫我。
　　“阿部！我们去吃饭吧！”

　　那天的午餐会上，通过凤，我认识了伊藤纱织，长崎葵，藤井姐弟，还有向日前辈和穴户前辈。
　　凤就像个手持战锤的天使，砰砰砰的砸开了我核桃大小的世界。外界的光从破洞中涌进来，凤的手从破洞中伸进来，握住我的手。

　　“你终于有朋友了。”
　　日吉低声对我说。“恭喜。”
　　朋友？
　　我摸摸胸口，那里有股暖流正缓缓的流淌，它顺着血液渗进骨骼，内心深处有个坚硬的东西破掉了。
　　我也有朋友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险些喜极而泣。
　　“阿部，这个给你！”
　　正当我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时，凤夹了一块三文鱼放到我的餐盘里。
　　“是我妈妈做的，你尝尝看。”
　　他的笑容如同和煦的春风，吹进我仅有冰冷逻辑与数字构成的心底。

　　“阿部，这是我姐姐做的和果子，你要不要尝尝看？”
　　虽然是问句，头一回和我说话的伊藤纱织却径直把绿色的点心放在我的餐盘里。
　　“你的炸鸡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
　　长崎葵盯着我的餐盘，小声嘟囔着。
　　我学着他们的做法，夹起一块炸鸡放进长崎的碟子里。

　　在我们互相交换食物的时候，凤的脸上一直挂着开心的笑容，那股发自心底的幸福感感染了我们所有人。

　　总是爱和我还有日吉作对的佐久间自然看不惯被我们两个高度评价的凤。
　　“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
　　他用满含嫉妒的语气说道。

　　佐久间喜欢拿我和日吉开玩笑。无论是课外活动还是体育课，只要我和日吉被分到一组，他就会故意用令人难以忍受的尖细嗓音冲日吉喊：
　　“阿若又带着他的小老婆来啦~”
　　和他一起玩的男生随即爆发出哄笑声。
　　我对别人的嘲弄不是很敏感，所以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笑。日吉很反感佐久间的行为，有时生气了会冲上去和他打一架。日吉的反应越是强烈，佐久间就越开心，开的玩笑也越过分。
　　自从加入了凤的社交圈子，佐久间对我更看不过眼。
　　某天课间，他旧调重弹，开起我和日吉的玩笑。如果只是那我们两个开玩笑的话，日吉也逐渐的习惯，不拿他当回事。但是这一次，佐久间提到了我姐姐。
　　“喂，阿若！”他故意揽住日吉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像是要说悄悄话，声音却大得所有人都能听到。
　　“我好为你可惜哦，你这么酷这么帅，明明可以娶到更好的老婆的……”他一脸惋惜的摇摇头。日吉抬头横了他一眼。
　　“阿部看上去是不错啦！但是——”他看着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应该有听说吧？她姐姐发疯了，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她老爸好像精神也有问题……什么天才家族，我看疯子家族比较恰当呢！”
　　日吉一把推开他挥拳就要打，佐久间一边躲闪一边嘻嘻笑着。
　　“你得娶个疯子做老婆咯！”
　　我只听到他说姐姐是疯子，心里既气愤又伤心。佐久间跑到我身边，绕着我转圈，一边转一边叫着：“阿部是疯子，阿部是疯子！”
　　我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地板上，他反应迅速，也把我带倒了。我们两个在地上翻滚着，我死死扯着他的头发不放，他痛的哇哇大叫，还不忘继续攻击我：“阿部发疯啦，阿部发疯啦！”
　　有女孩子被吓哭了，日吉反应过来，叫来凤，两个人把我们分开了。
　　佐久间的头皮被我扯下来一块，他痛的嗷嗷直叫，要去找老师。
　　“你没事吧？”
　　凤轻轻拉着我的手腕，问我。
　　我摇摇头，他把我紧握的拳头掰开，掌心上躺着一撮头发，末端还带着血迹。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我死死盯着佐久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你就是疯子！”佐久间尖叫着，甩开拉着他胳膊的日吉，把日吉推到我旁边。
　　“阿若你就和疯子过一辈子吧！”他恶狠狠的诅咒着。
　　日吉没说话，猛的扑上去又要揍他，被凤喝止了。
　　“阿部是天才，不是疯子。”凤走到佐久间面前，鼓足勇气大声说。“你觉得阿部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我们凡人不能理解天才的想法，而不是天才本身有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以肉眼可见的紧张强调着。
　　“阿部她绝对不是疯子，她不仅聪明，而且还很温柔，不管我……不管我多么愚笨，听不懂她说的话，她都会一遍又一遍的解释给我听。”
　　佐久间很不屑的哼了一声，凤的脸立刻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阿部是我的朋友，你不可以这么说她。”
　　说罢，像是为了证明他的决心，凤挺直了身板，直视着佐久间。
　　“向阿部道歉。”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佐久间歪歪头看看我，嘁了一声。
　　“我看你是喜欢她吧？”

　　人生中，我第一次希望佐久间下地狱，越快越好。
　　被佐久间无礼的问话惊得微微张开嘴的凤扭头看了看我，以无比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是啊，我喜欢阿部。”
　　他坦然的作出了回答。

　　那天也是艳阳天，射入室内的强烈的光线为他远比同龄人高大的身体镶了一层金边，即是华丽的装饰，又像坚硬的盔甲。
　　艳阳中，被一片金色光芒包围的凤挺直脊背，那双温柔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芒。

　　日吉鼓起了掌。
　　被这莫名其妙的状况搞得一头雾水的同学们也跟着他拍起手，教室里响起诡异的掌声。
　　凤被这掌声惊醒，惊慌的看看左右，他不自觉的抓抓自己灰色的头发，露出羞涩的笑容。

　　“你终于有追求者了。”
　　一边拍着手，日吉对我说。
　　“恭喜。”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啦！”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解释。
　　凤自灿烂的光辉中向我们两人走来，他的脸还是红红的，不好意思的笑着伸出手。
　　“以后也要做好朋友哦，阿部。”
　　我把手上的眼泪蹭到裙子上，握住了他的手。

　　他一定深深爱着这个世界。

　　从那只手上感受到太阳般的温暖的我感到既开心又恐惧。

　　他是我小小世界里唯一的光亮，而我只是他广袤天地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星辰。
　　我只能追在他身后。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拥有了足以令我不再去琴房解数学题的朋友。我和他的社交圈逐渐拉开了距离。
　　凤并没有感到伤心，反倒为我感到高兴。
　　“看到阿部被好多人团团围住的样子，我觉得好开心。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起，我就认为阿部你生来就是宇宙的中心呢。”
　　他的笑容依旧如此率真，令人如沐春风。

　　我怕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我的存在。
　　但我没想到的是，在我们共存的某个未来里，不止他的眼睛里没有我，甚至连他本身都不允许我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那个未来里，曾经身披黄金铠甲挡在恶魔前，用温柔而羞涩的声音和我约定“以后也要做好朋友哦！”的凤长太郎，一边安抚着自己的恋人，一边举起利刃，将我送入漆黑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