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恭]色令智昏》日照江南岸

3、第 3 章

　　3.
　　陵越回到天墉城，听到师弟们回禀，说已查明山下那些失踪的村民乃是患了疫症，皆是去了村东一家医庐后就一去不返。恐怕那医庐很有问题，掌教已下令弟子前往，应该很快就能查明究竟。
　　村东，医庐。
　　陵越联想起一人。
　　一身白衣，丰神如玉。
　　在关于那医庐的阴沉沉的回忆里，一想起那人，却彷如能闻得鼻尖清香，听得乐声悠扬。
　　大师兄素来贵人事忙，因而一向雷厉风行讲求效率。于是众师弟们上一刻还见他支头凝神，下一刻便见室中青芒大盛，而后一道锐利剑光从眼前划过，在一眨眼的功夫中倏地往东边飞去。

　　天墉城下得疫症的人的确越来越多。许多人病入膏肓，已是无药可医，可要他们等死，却又不肯甘心。
　　没病的人忌惮他们传染，将他们从村镇中轰出来，赶到郊外。
　　这些人流离失所无处可去，最后全被一人收治起来，锁在密不透风的大屋里。
　　冲天的嚎哭，无尽的哀叫，伴着血伴着泪，一遍遍冲击门扉，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出，然而每一刻都被那重重锁链拦在了一处。
　　欧阳少恭眯一眯眼，盘算着时辰。
　　“别心急。”他默道，“很快，就送你们与亲人团聚。”
　　手翻咒诀，结起一道符印，一方晶莹玉横从欧阳少恭胸中化出。湛湛青光包裹在玉横周围，渐以五色幻化，在转动之间流转光华。
　　兀的一匹青光杀到，化成三尺长剑直插欧阳少恭身前。须臾那长剑幻成人影，身形微晃了晃，堪堪立定，一张五官分明的脸几乎贴在欧阳少恭面前。
　　“抱歉，这人剑合一我刚练成，还不十分熟练。”
　　陵越抓一抓头，赧然一笑。
　　欧阳少恭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陵越道：“我听闻这里有人困住病人，谋害性命。担心你受到牵连，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欧阳少恭避开他眼：“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不行。”
　　欧阳少恭回过眼来，与陵越眼神对上。
　　“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欧阳少恭以为自己听错。
　　“这里尸气浓重，一定有妖邪之物作祟，上次我就已经发现此地不宜久留，现在尸气冲天，你非得跟我走不可。”
　　“若我不愿走呢？”
　　陵越一怔。
　　“若我……根本不想走呢？”欧阳少恭脚步后错，慢慢退出一步远的距离。
　　陵越道：“少恭？”
　　欧阳少恭目露凶光，缓缓张开双臂，流云广袖在他鼓荡的真气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周边的草木砂砾俱已被气流带起。
　　他立在这飓风之中，却岿然不动，足见功力深湛，非陵越可比。
　　陵越道：“我早该知道，能长居此处而不受尸气影响，你的功力一定比我深厚得多。”
　　欧阳少恭道：“上一次不杀你，是我手下留情。这一次你去而复返，却是自投罗网。”
　　“你真想过杀我？”
　　凌厉气流直袭面门，陵越却避也不避，面颊被飞石擦过，瞬间留下一道血印。他双眉微蹙，眼神灼灼，每一个音节都掷地有声。
　　欧阳少恭手上加劲，风势只是变得更烈。
　　“那上次，你又为何不杀我？”
　　更强的风势之中，眼神却也更坚定。
　　欧阳少恭掌中兴起的气流竟然滞了一滞。
　　陵越低头轻叹一声，长剑出鞘，绽出三尺青光，但脸上却尽是失落：“其实……我也一样给过你机会……”
　　欧阳少恭才意识到话中古怪，忽然听见整座庄园如遭雷击，蓦地震了三震。他散布在四周的结界似被人攻破，园中的鸟雀振翅齐飞，突破无形的樊笼，被病人们拍得震天响的大门也开始摇摇欲坠。
　　“陵越！你不是一个人前来？！”
　　陵越苦笑一声：“掌教已经发现这庄园中的异样，就是我不来，他们也要抓你。”
　　欧阳少恭冷笑一声，脸上惊诧已然换作阴狠，他手上变换咒印，比之先前更加繁复迅速。
　　“你又何苦……天墉城最擅长解封之术，就是我一个人斗不过你，整座天墉城的人，你又如何能敌？”
　　欧阳少恭对他所言充耳不闻，然而待咒印将成之时，却感到有股万钧之力从头顶压下，蓦地，他喉头一甜，呕出一大蓬鲜血。
　　远处传来呼喊之声，是天墉城弟子已然突破大门，长驱直入。
　　欧阳少恭单膝跪地，按住胸口咬紧一口血牙：“这些村民本就将死，已经是回天乏术，他们来求我助他们脱离苦海，我为何不能成人之美？将他们每人这一点点的零星寿数省下给我，我又可以去救活成百上千的人。你们天墉城说是怜悯苍生，却连这样简单的算数都不会么？”
　　“原来你聚集这些人，是为了收他们的阳寿。”陵越心头一沉，问道，“你……难道是妖？”
　　师尊说遇妖杀妖，除魔卫道，陵越，你做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
　　欧阳少恭抬眼，自下朝上的看他，眼神倒的确显出几分张扬的妖异，牵动一边嘴角：“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在你眼里，神仙妖怪有这么重要？”
　　陵越蹲下身，一手捏住他手腕，眼神固执：“你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妖？”
　　“你就当我是罢。”欧阳少恭一手甩开他，缓缓闭眼，浓密睫毛在眼下笼出一层淡淡阴影，似拂不去的忧伤。
　　陵越眼神却被他腕上一截疤痕吸引过去。
　　“这道伤疤……你是何时有的？”他复又抓起对方手腕，这次却是换了姿势，像端一件瓷器，温柔细致。
　　手下白皙的腕骨位置伏着淡红色一条伤疤，又细又长，却不似剑伤，倒像琴弦一类割出的伤痕。
　　陵越抓住欧阳少恭的手不放，道：“当年在后山竹林里的……是你！当年你弹琴被我撞见，不慎拨断了琴弦，真的，原来真的是你！”
　　欧阳少恭用力抽了抽手，却没抽走：“什么后山竹林？我不曾见过，更不曾去过。”
　　他侧过脸去，柔软的额发遮住半张脸，也遮去那脸上所有的哀伤与悔恨。
　　——如果可以，他宁愿他们从未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