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恭]色令智昏》日照江南岸

2、第 2 章

　　2.
　　陵越撑着脑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他记得昨天与欧阳少恭互通了姓名，然后两人一见如故，花前月下，吟诗弹琴，把酒谈心。
　　确切地说，是欧阳少恭吟诗，欧阳少恭弹琴，因为陵越不能喝酒，所以欧阳少恭把酒，陵越只负责谈心。
　　欧阳少恭的手指修长，在琴弦上一来又一回，陵越耳听着琴曲，觉得自己虽没有喝酒也似是醉了。
　　他絮絮地说着天墉城的琐事，从自己上山那年说起，说到紫胤真人如何收自己为弟子，身边的师兄弟如何地不服气，自己每天坚持练剑，终于习得实至名归，让大家无话可讲。大事说完了才到中天，陵越眨了眨眼，见欧阳少恭也没有困倦的意思，便又挑小事来说，从小时候上山爬不动百丈长阶，直说到新近后山蓄养的山鸡下了两窝鸡蛋，自己帮着孵出一窝，另一窝却怎么都没有动静，想是先天不足，都成了闷蛋。
　　说起这些的时候，陵越微微蹙了眉，眉心一个深深的川字，好像孵这一窝鸡蛋也是什么媲美斩妖除魔的大事。
　　他掏心掏肺，毫无保留，无非就是看见欧阳少恭觉得一见如故，将他当做知音。
　　人间难得遇知音，一旦遇上了，要么，万劫不复，要么，永结同心。
　　——天墉城的陵越大师兄没怎么学过勾搭这门学问，他的师尊紫胤孤身来去数百年，想来对此也不十分擅长。因而以上感悟，竟全是陵越凭自己的过人天资拍脑袋想出来的。
　　陵越只知道自己一看见欧阳少恭，便没来由地欢喜，没来由地相信。
　　要是能听这人弹一辈子的琴，与他谈一辈子的心，大约也是很开心的吧。
　　关于昨夜其余的记忆都不怎么清明了，陵越坐在床头扶了扶额，但觉心中一股浊气。不知是昨夜歇得太晚还是自己说了太多，此刻起床没多久，就觉得胸闷气短，十分不得力。
　　他运起天墉城独门心法，令神魂归位，调息顺气，慢慢地，就将那浊气排出体外。然而浊气既去，却有别的什么在头脑中清晰起来。
　　欧阳少恭推门入屋，手上端一碗清香的汤药。
　　陵越接过，笑道：“这味道，真是比我小时候在天墉城喝的药要香多了，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要捏着鼻子才能喝下。”
　　欧阳少恭笑：“你说自小喝不惯苦药，我便挑了这个药方。昨天你歇得太晚，这几味药材也只是强身健气，滋补一下罢了。”
　　陵越端着碗的手停在嘴边。
　　“怎么了？”欧阳少恭柔声相问。
　　“天墉城的药从来都不苦。”陵越放下药碗，眼神清澈，语调沉稳，“我昨夜也并没有与你促膝长谈，这不过是障眼法，有人在夜风中用了幻香，令我迷失神智，以为自己做了不曾做的事情，与你促膝长谈直至天明。实则我们根本未曾夜谈，对不对？”
　　欧阳少恭的笑渐渐冷下来。
　　陵越顿了一顿，复说道：“我已用天墉城心法调息，恢复了昨夜的记忆。昨夜的风中除了幻香，还有极浓的尸气。本来以我的修为不该被这幻香迷倒，但遭那尸气侵扰，才使我一时不查，着了这幻香的道。”
　　欧阳少恭点了点头，心中想道，毕竟是低估了他。
　　天墉城地踞钟灵毓秀的昆仑之巅，本有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三百年前又得剑仙紫胤执剑教习，俨然成为修仙大派。陵越是紫胤座下高足，又能位列众弟子之首，一定有其过人之处。自己却还当面前的青年与当年山中那个愣头愣脑的小道士一样好糊弄，真是可笑得可以。
　　欧阳少恭定神端详面前的青年，见他眉间灵气流转，目中光华隐现，面若敷粉口若含丹，都是一派修道臻了境界才有的面相。不禁想，他道法精进，又修行勤勉，想必在剑术上一定也颇有建树。
　　这样的人，若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欧阳少恭的手掌在背后捏起咒诀，一轮五彩光晕在他掌中渐渐成型。
　　“你呢？你被那幻香迷倒，可曾梦见什么？是了，刚才你说听我提起小时候吃药的事，定是与我梦见同样的梦境。”陵越说着，微一颔首，露出一丝腼腆浅笑，“只不过你听的是幻境中的那个我说话，所以当然都是不对的。”
　　欧阳少恭立在原地，怔怔看着他。
　　“这里虽然是你的医庐，但也太过危险。少恭，可以的话，还是尽早搬走的好。”
　　他叫他“少恭”。
　　说话不超过十句，见面不到一刻就被他迷倒。他却叫他“少恭”。
　　欧阳少恭手中的光晕蓦地黯淡下去。
　　“我闻着这碗汤药清香扑鼻，定是极好的药材熬制的，千万不要浪费了。”陵越说着，抬手端起被他放下的药碗，送到嘴边。
　　欧阳少恭一挥手将那药碗打翻。
　　药汤翻了一地，碗也碎成八瓣。
　　“少恭？”
　　欧阳少恭振衣转身。
　　陵越愕然看着洒了一地的汤药，看着它渗入地上青砖的缝隙里去。
　　“休息好了就请回吧。我这医庐庙小，供不起天墉城的大神。”
　　欧阳少恭的背影在眼前远去，口气冰冷，如那一身白衣，苍茫萧索，带着一世荒凉。
　　他背身从陵越面前离去。
　　仿佛伶仃的一人，从世间的繁华与热闹中归去，重新回到属于他一个人的孤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