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恭]色令智昏》日照江南岸

1、第 1 章

　　1.
　　紫胤师尊闭关前，把首座大弟子陵越叫到了跟前。
　　“陵越，听闻天墉城下近日有邪侫作乱，为师派你下山查案。切记，除魔卫道有妖杀妖，不可心软！”
　　“没妖呢？”陵越眨眨眼。
　　“哈？”
　　“要是没妖呢？”陵越看向盘坐在莲台上的师尊，一脸真挚，“师尊三年出关一次，昆仑方圆百里的妖魔就都被师尊砍光。新怪载入要等三年，师尊闭关不就是因为没怪可刷闷的，怎么，这山下还会有妖呢？”
　　紫胤一时无言，缓缓闭目，端坐在莲台之上。
　　陵越当他凝神思索，安静跪着，也没有打扰。
　　半晌，紫胤睁开眼。
　　“怎么还不下山？”
　　“师尊还没告诉弟子遇见不是妖的邪侫要怎么办？”
　　“如此小事还要为师指教，我看你也要多随为师闭关。”
　　“弟子受教，弟子定会见机行事，不辱师门。”陵越忙不迭地磕过头，匆匆忙忙离开山洞不妨碍紫胤闭关。
　　紫胤缓缓闭上眼，心中杂念升腾。他皱一皱眉，复又开眼。
　　陵越的背影已掠过百丈长阶成为一个小点。紫胤极目望向青年轻快的身影，俯首长叹。
　　——为师一辈子闭关刷怪刷怪闭关，吃的五花肉还没有阿翔多，遇上不是妖怪的该怎么办，你问我？

　　陵越开开心心地下了山。
　　他开心，不是为了有邪侫作乱，而是为了这一回，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地自己拿主意做一件事情。
　　山下的空气是香的，有刚出炉的包子味和牛马牲畜的毛皮味。比天墉城浓厚得多，也鲜活得多。
　　陵越吸着这样的气味，一点也不觉得腥膻或是腻味。满大街上大概只有他一个，光是吸着空气就笑得一脸春光。
　　别的人一个个都是神情萎顿，或身形佝偻，或面有菜色，像是半截已入了土，阴沉沉透着死气。
　　陵越终于觉出一丝不对。
　　他也闻出那空气中，有一丝极细微的尸腐气。
　　天墉城的大弟子这时想起自己肩上的重担下山的要务，紧了紧手中霄河，循着尸腐气沿街探去。
　　陵越停在一座庄园前。
　　尸腐气已浓重熏天，然而在那刺鼻的气味之中，陵越又闻到了一丝清香。
　　药材的香，沁脾、润心。他先闻到了香，然后听到了曲。
　　人越近，曲越响，香愈香。
　　琴曲和沁香都出自一个人的身上。
　　陵越转过一树海棠，看见了那个人，呆了一呆。
　　一刹那他想到的不是眼前的人是不是妖怪，而是……他是不是神仙？
　　依稀在多年前，天墉后山的野竹林里，他也听到过这样的曲，闻到过这样的香。见过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发丝，一样的轮廓，体会过一样的动人心魄，扣人心弦。
　　那时那人抬起眼来，对他笑了一笑，他便也对他笑了一笑。
　　如此刻，那人方才抬起了眼，陵越便先一步展开笑颜。
　　然而那人却愕了一愕，看着陵越傻笑的脸，问：“阁下何人？”
　　陵越回过神，心道原来不是同一人。
　　他整了整衣襟，拾起天墉城大弟子的风范：“在下天墉城陵越，奉师命下山查案。这附近有大批村民死亡，公子，可有听说过什么消息？”
　　弹琴的公子摇了摇头，额发在风中轻摆，白色的长袍上衬着漆黑长发在胸前一摆一荡：“不曾听说。”
　　陵越蹙一蹙眉：“可是我闻见这附近有极重的尸腐之气。”
　　公子收了手，站起身，带着一点点着恼却又十分有涵养地说：“我这里是医庐，有人病入膏肓有人回天乏力，当然会有尸腐气。”
　　陵越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十分之有道理。
　　自从他见到那神仙一样的公子，就压根没有一丝怀疑。
　　在他眼里，这公子从头到脚都透着浓浓仙气，与什么妖邪奸佞定没有一丝的关系。
　　有天墉城外的人曾问，为什么天墉城的弟子都是丰神俊朗，紫胤真人数百岁仍鹤发童颜音容不老，是不是天墉城收徒除了看人根骨还挑人容貌。紫胤十分不齿地回答，那是因为外相心生，一个人清气充沛自然由内而外容光焕发，这是修炼得法心道至臻的效果，与天生皮相有何干系。
　　——简而言之，美是由内而外补气养颜，越是美人就越是高人——这就是天墉城的道理。
　　陵越本来还对天墉城的弟子排名以颜值降序为准而有些微词——陵端明明与自己同时入门却屈居第二，曾叫他好一阵心虚，但自从听了师尊这句话，就觉真是再有道理不过，每每看到陵端气得牙痒痒的嘴脸，也觉底气充沛坦坦荡荡。
　　因而看到了这位抚琴的公子，陵越便想这一定是位隐世高人。看他剑眉凤目风姿翩翩，一定是修到了极高的境界，说不定与师尊相差无几。这一番思忖之间，陵越便也有了敬畏之意，拱手道：“刚才在下冒犯，没想到阁下是位悬壶济世的高人。斗胆……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公子看他才问一句话的功夫面孔就涨得通红，脸上眉弯眼弯能弯的统统弯起来，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得像年画上的福娃娃那般喜庆，刚才的一丝气恼便顿时烟消云散。
　　这公子的表情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生气，这时缓缓扯起一边的嘴角，淡声道：“欧阳少恭。”
　　陵越看得呆了，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带着一丝懵懂地抱一抱拳：“在下陵越。”
　　“你说过了。”欧阳少恭又笑。
　　“哦。”
　　欧阳少恭只是笑。
　　陵越兀地想起那日，后山那位弹琴的仙人，也是这样对着自己笑。
　　然后就情不自禁地，也回了他一笑。淡淡地，如雾霭晨风中的初见，一切浓的淡的背景都隐去，眼前只留下这一个人的轮廓，清晰得如工笔描摹。
　　这浅浅一笑与先前的露齿大笑全不相同，含蓄而内敛，文雅又不失赤诚之心。
　　直看得欧阳少恭一愣，心道，这位天墉城的大弟子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见到人就只会这样笑。
　　——不过笑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