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南殃往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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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南殃。
这是我阿爹抱着刚刚落地便不发一声的我来到驻守神殿的大祭司面前时，那个面容慈祥的老人给我起的名字。很多年以后有人告诉我，大祭司在低头看到我的面相的瞬间，脸色就是一变，大约是太过震惊，手中那根象征着族中无上权力的乌木杖竟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轻鸣。
最后他叹了口气，缓缓地用柔软的丝绸将我包裹好，对着我那不知所措的阿爹说道，“将她放下来吧，她是命中注定要终生守护着神殿入口的女孩啊。她这受到祝福的一生，始于博爱无私的地母之怀抱，亦将终结于此，从今天起到生命之尽头，伟大的神使金蟾，就是她唯一的伙伴。”
权力，就是有这样神奇而又令人不解的魔力，使得两片与常人无异的嘴唇轻轻一碰间，便能轻而易举地决定别人的命运。
于是我便在这近乎空无一人的殿宇里，渐渐长大。
神殿其实只是个虚无而又缥缈的概念，从来没有人见到过真正的神祇出现，每逢祭祀之时，也只有大祭司一人独自念着无人能懂的祷言。如果不是遇见了她的话，也许我这辈子都会以为，这所谓的神殿，根本就只是无数任大祭司编织出的一个统驭族人的谎言。
我的族人们世世代代地围绕着那所谓的神殿建造出繁复的神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朝拜。可是他们的神是不可见的，所以他们的膜拜对象，其实一直是我，还有那始终缄口不言的大祭司，又或者，只是那难以被人所掌控的权与力。
可是膜拜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一个徒有虚名，却没有丝毫神力的凡人，这样的我，只是因为大祭司的一句话，就被尊称为圣女，这实在有些可笑。如果让我的族人们知道，他们所尊崇的圣女其实每天都在圣水潭边戏水，兴致来时还曾伸手到潭中去捞鱼，不知会做何感想。
我是在九岁的一个夏夜见到真正的神明，从而明白了自己的渺小的。
那夜我闲来无事，独自一人在族人们建造的神殿内漫步，却忽然如得到了神明的指引一般，越走越远。我走得越远，就离那位于中央的，传说中有神明居住的土地越近。我越走越渴，越走越累，于是在一处石阶边停了下来，一边揉着自己肿痛的双脚，一边顺手从旁边的树上摘下一枚见所未见的果子来，就往嘴里送。
果子长得很美，味道也很甜，乃是我生平仅见。我吃了果子，然后怔怔的望着树下那泓清澈的泉水，不知不觉间困意上涌，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仿佛听到有鱼儿在水中游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似乎上了岸来，鳞片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明该是噪音，却美好如乐律。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真正的神明。
那位居住在不为外人所见的地下神殿内的神明，大地之母的亲女，正从水潭边探出了身子来看着我。她的长发披散，直拖到地上，上身穿着树叶织就的短衫，沾染了潭水后便显露出美好的曲线来。她的肌肤在月下闪着晶莹的光，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真正让我确认了她的身份的，是她腰部以下生着的那条异于常人的蛇尾，此刻正盘绕在一起，看起来就跟一条真正的大蛇一样。而她微微垂头，清润的双眼注视着我，眼中透着好奇。
啊，是她，是族中传说的神明，是村寨的守护神，是大地公主！
以后的三年里，我时不时地进入到这处秘密的所在，偷偷去看她。在那时的我看来，她无疑是世间罕有的绝美女子，美到几乎要脱离了尘世，让我既崇敬，又羡慕。可是她也和我一样的寂寞，于是我便陪着她说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我们都长大。
然后她走了。
她的离去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每当我对她说起那些存在于我想象之中的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即便知道我是在胡编乱造，她也依旧会听得十分仔细，目光之中透露出十足的兴趣。那时的我甚至还有些得意，因为我突然发现，原来我的天地是这一整座空旷的神殿，而她拥有的却从来只是一汪小小的水潭，通向暗无天日的地底。
可是我错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可以自由行走的，而我不是，我是被囚禁在这里的，是不可以自由行动的。
犹记得那一晚月光清和，她在橙花树下扭动着纤细的身躯，细密的鳞片一层层地渐渐褪去，她终于成为了和我一般无二的人类女孩，能够用双足行走。我看见她在月下转动着身体，似是在自我欣赏、自我陶醉，半晌却又趴伏下来，光洁的身子贴着地，口中发出娇憨的嘶声，似是习惯了原有的蛇躯，对人类的身体并不满意。
可是她还是迈动双足离去了，因她爱上了展翅翱翔于高天之上的天子骄子，她想要离开地面，离那个人近上一些。
听说她最终也未能如愿以偿，她爱着的那个男人娶了别的女子，而她亦和别的男子留下了后代，郁郁离世。
这些事我也只听说过些皮毛而已，毕竟我只是个不能走出这村寨半步的，时间的囚徒。但我却还是留心了那个让公主殿下如此倾慕的男子的名字，因为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那般美丽高贵的公主如此执迷，终生都过得如此凄苦。
他叫...苏宏谨。明光耀体，天地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苏宏谨。
大地公主离开之后，我还是会日日去到那个小小的水潭边，心里期待着她那美丽的身影，能够再度出现，可是该来的却始终没有来，我这满怀着的期盼，等来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在我意料之内的人。
那是一个长得和我，还有大地公主都不一样的人，他应当是一个过路人，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踏入了笼罩住我们族土的法阵，因此而迷失了道路，再回不了家乡。可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擅自进入了这里，都应该以死罪论处。族中的律法就是这么严苛，就如同他们信奉的神明的威严一般，容不得半点挑衅。
可是我...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除我之外的人了，我不能够把他交给大祭司，让他就这样失去生命。我必须把他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他可是我难得的珍宝，我定要让他好好跟我讲一讲外面的事，来打发我百无聊赖的生活。
更何况那个阿洛，他还是个那般清俊的少年。
可是这世间又哪里有全然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我要藏住的并不是什么可以藏在裙子里的小动物，而是一个比我高也比我壮的大活人。
于是我们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按照规定，为大地之母所宠爱的女孩在十五岁之前不能与任何神殿以外的人相见，即便十五岁成年后也不能离开村寨，去往别处。更何况是把一个外来的男孩子长期留在神殿里，这可是相当严重，不可以被宽恕的罪责了。
可是大祭司终究没有惩罚我，他只是看着我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后来的小半个月里，我都没有再见到阿洛，直到后来有一天，大祭司主动带着我，进到了那座族中用来炼制尸傀的蛊宫。
我看到了阿洛。他已经快要死了，四肢都被巨大的铁钉给钉穿了，用粗重的铁链给捆缚住，吊在天顶上。鲜血从破裂的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流淌，滚落在地上，几要将整个地面给染红。他的身躯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虫，很多地方都已经腐烂了，散发出浓郁的臭味来，只留下一双清亮依旧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满是绝望与哀凉。
他一直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眼中露出嫌恶之色来，而我也看着他，半晌之后终于是流下了泪。我试着运转从大地公主那里学到的灵力，将那些碍眼的蛊虫给尽数驱赶，尔后轻轻握住了那洞穿他四肢的铁环，想要将他救下来。
可是我忘记了，大祭司就在我身后看着我，他怎么会允许我做出这种事来？
他用我在那个年纪难以想象的神通困住了我，然后乌木杖前指，让我做出一个选择。
杀了阿洛，我继续做我的圣女，身份显赫，而他可以把族中珍藏着的那枚忘忧果给我，让我忘记阿洛，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
或者...杀了他，自己制定新的规则。
可是我怎么能这么做，他们两个，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对我而言如师更如父的大祭司，要我怎么选择？
于是我做出的选择，就是什么都没有做。
我已无法回忆起眼看着阿洛被炼制成尸傀时的心情，只记得当时我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然后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地位和力量，我从来不曾关心过的地位与力量。没有地位，也没有力量，我就始终只是一只被囚禁的飞鸟。我必须要想办法，将权力牢牢握在手心里，才能够有未来，才有资格有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南殃往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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