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傻子和疯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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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男孩从没有明确地对他表示过什么，但对无牵无挂的唐佩罗而言，只要有人还在那个地方等他回去，那么那里，就是他的家。
这种信念是他力量的源泉，和他支撑下去的全部动力。他知晓在他的内心深处居住有一个恶魔，并且正在不断叫嚣着想要出来，用暴力终结这一切。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毁了目前积累起来的一切，他只是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性地分析眼前的情况。
刚才他闹出的动静太大，这会儿夜场的安保人员，已经向着这边匆匆赶来了。放倒几个彪形大汉，对他来讲不是难事，但麻烦的是善后，有关部门或许能够容忍躲藏在暗处、苟且偷生的他，却绝不可能放任一个暴露在人群面前的血妖继续嚣张地活下去，所以他必须想个办法，在事态恶化之前，将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带走。
他在微微低头，想通其中的关节之后，便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惊惶至极的表情，“我...夫人...我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
他这种惊慌失措的神情，无疑是符合千金夫人之前的预期的，于是她的气焰就愈加嚣张了起来。她在地上挪了挪，坐直了身子，伸出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他的鼻子，“不是有意的？我的腿都摔折了，你说你不是有意的？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老娘为你花了这么多的钱，买了这么多的酒算在你头上，你就这样对我？”她一边说，一边疼得直吸气。
唐佩罗瞥了一眼正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人群，此刻连一直在播放的音乐都停了，夜场内一片安静，像是正在播放的无声默片，压抑得要让他透不过气来。他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拳头，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他拿不准千金夫人是否会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乖乖地跟他走。
“夫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斟酌着用词，“那么，能否允许我送您回寒舍修养一晚？我...我那里，药品什么的，都很齐全的，而且我还学过一些推拿，一定能够缓解您的疼痛。”他一边说，一边将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千金夫人，如果此刻的灯光不是那么昏暗，又或者他没有刻意地遮掩的话，那么相信在场的许多人，都能够看清楚他那双鲜红如血，又熠熠发光的眸子。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用出了血妖一族特有的魅惑之瞳，这个法术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几乎是在与他视线相对的瞬间，千金夫人的双眼之中，就出现了迷茫之色。
许是看到千金夫人这个当事人并没有对这件事情提出疑义，因此当唐佩罗带着她离开的时候，人们虽然有些疑惑，但却并没有多少深究的意思。很快，音乐再起，舞蹈继续，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的人们，很快就遗忘了这段小插曲，继续伴随着音乐扭动身躯，像是沉浸在欲望的海洋中的蛇群。
唐佩罗在夜场门口打了辆的士，一路忍受着司机那频频投射在他脸上的探究目光，载着她来到了自己那间狭窄的出租屋。
这个点，男孩应该已经睡熟了，唐佩罗不知道他的睡眠质量究竟如何，但只要待会将门关好，并且及时堵住这个女人的嘴，应该就不会惊醒他了。
魅惑之瞳的效果还没有完全褪去，千金夫人此时很是安静，她步履蹒跚地跟着他往楼上走，像个研发未完全的超大号机器人。
大约是痛楚让她恢复了些许意识，刚一进门，她就大着嗓门，对这所房子评头论足起来。一会儿嫌空间小，一会儿嫌沙发不够软，一会儿嫌灯光暗，要不是心仪已久的少年就在面前，她几乎要立刻摔门而去，宁死也不屈尊降贵地在这里待上哪怕一秒。
听着她这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唐佩罗只觉得耳朵都要生出茧来，他揉了揉眉心，说着“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泡杯茶来”的话，转身进了厨房。
他在端出来的茶水里面，放了一粒安眠药。
千金夫人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喝茶，而且看他这居住环境，也定然拿不出什么好茶叶来。她心中不屑，便斜着眼睛冲他勾了勾手，用勉强挤出来的“娇滴滴”的声音道，“来，给我端过来~”
在他将茶水递过去的那一瞬，她猛地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唐佩罗下意识地直接一甩手，将她推到了一边，谁料这婆娘当即就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装什么矜持，不就是个出来卖的，还跟老娘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这样的，老娘见得多了去了，呵！”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说出来的话就像一把剪刀，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剪成两半。他不由紧张地看了一眼卧房，不确定男孩是否会听见这些话。可是他的这一个眼神，却被一直盯视着他，唾沫横飞个不停的千金夫人注意到了。
“你在看什么？我在跟你说话，你居然敢把视线转向别处？”她发了一会儿火，就吃吃地笑了起来，“啊呀，我明白了，你在你那卧室里面藏着一个人，对不对？”说着，就一瘸一拐地起身，向着卧室的门而去。
这间屋子本就狭窄非常，千金夫人只要一起身，就能触碰到那扇通往卧室的门，唐佩罗想要去拉她时已经晚了，她已经抡起了那肥厚的手掌，“砰”一下拍在那扇门上。
门开了。
千金夫人走到房间里，把床上的被子一掀，尔后，整个人都呆了一下。
——床上除了一本《格林童话》以外，什么都没有。
千金夫人只是愣了愣，就回过了神来，既然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唐佩罗刚才看向卧室的那一眼，其中的含义就不言而喻了，于是她转过头来，暧昧地一笑，“这张床可真是有点小，你平时就睡在这儿？”
唐佩罗此时真可谓是心乱如麻，既担心消失不见的男孩，又觉得这个自以为是的富婆真的很烦。偏偏这个时候他还不能表现出心中的厌倦，只好十分勉强地笑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什么都没有。说了这么多话，你渴不渴，渴的话，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喝。”
千金夫人闹了这么一出，还真有些渴了，也不再多话，斜着一双眼，就把他端来的水给喝了。
喝了加过料的水，千金夫人毫无疑问地被放倒了。唐佩罗拖起她那肥硕的身体，将她藏到了床下。
可是男孩去哪儿了？他不在的时候，门和窗都是锁住了，男孩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唐佩罗心事重重地找遍了屋里的每个角落，最后在卧室的壁橱里找到了男孩。
男孩蜷缩在黑暗的柜子里，脊背弓着，像是一头正在蹲伏猎物的幼豹。
他的手里握着那把切牛肉用的菜刀。
“你拿着刀做什么？快放下，这不是你的玩具，你拿在手里，万一割到手怎么办？”唐佩罗脸色大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把刀抢过来，又怕在争抢的过程中割伤男孩的手。
“你没有杀死她吗？”男孩慢慢地抬起头，妖异的暗红色瞳孔，隐隐透着血光，“我以为你会杀死她的。”
“杀死谁？”唐佩罗实在是太过震惊，以致根本就忘了惊诧男孩居然说话了这个事实。
“那个女人呀，”男孩的声音很平静，内中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残酷，他将刀子朝唐佩罗递过去，“拿着这个，这样你就能更快地杀掉她了。”
“谁说我要杀她？我...”唐佩罗沉默了一会儿，“她只是个来找乐子的人类而已，我虽然很讨厌她，但也不至于就要因此而杀了她。”他将他从柜子里抱出来，不知怎么的，心中竟有隐隐的害怕，觉得这个孩子，正在朝某个不可控的方向成长，“谁告诉你不喜欢一个人，就要把他杀掉的？”
“我从你给我的书里读到的，”男孩回忆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
红色封皮的书？唐佩罗回忆了一会儿，疑心是他放在床上的那本格林童话，可是童话书怎么会向孩子们传达这种思想？这不可能啊。
“你看，皇后最后之所以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不就是因为她没能杀死她讨厌的白雪公主吗？”男孩睁大了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要是她的手段能更高明一些，办事能更细致一些，在第一次下手的时候就彻底地杀死白雪公主，让她再没有翻身的余地，那样，她就能够取代白雪公主，如愿以偿地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人了。”
唐佩罗沉默了一下，他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才会让男孩产生出这种想法，他理了理思路，试图将他引回正路，“你怎么会这么想？那篇故事的主人公，明明是白雪公主啊，你怎么能站在...皇后的角度考虑问题？”
“为什么不能站在皇后的角度考虑问题？”男孩有些迷惑，“难道白雪公主是人，皇后就不是人了吗？皇后也是人，而且还会各种法术，让她活着，比让白雪公主活下去的价值要大得多。”
唐佩罗知道，男孩脑海中那个正在逐渐成型的世界观是很危险的，他必须要想办法阻止，但这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他想了想，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男孩的头，“你怎么忽然就想到要说话了，我以为你喜欢沉默。”
“我想要杀死那个女人，”男孩将头靠在他的怀里，“但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也许会失败也许会死，那样以后就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唐佩罗低下头去，发现他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但眼神之中，却隐有几分暖意。
“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再听你说话了，”他说，“那你一个人会很寂寞的吧，那样的话，我觉得我应该在死之前，多和你说说话。”
“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你知道什么是死吗？”唐佩罗有些感动，却还是板着张脸，做出很不高兴的样子，“我去把刀放好，你安静地待着不要动，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去到下一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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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黎歆等了许久，可对面的人却只是沉默，似乎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
“没有什么后来了，如果硬要深究的话，后来我们一起去过许多个城市，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朱厌摇了摇头，“唐佩罗...直到最后也没能扭转我那在他看来并不正确的三观，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所以一直都很愧疚。”
“可他为什么要去到那个没有多少人的小镇？他在那里有什么朋友吗？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后来你怎么没有再去找他？”
“他没有什么朋友，任何知道了他真实身份的人，都会对他敬而远之，而那些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是不足以称之为朋友的，”朱厌皱了皱眉，“他从来都没有什么目的地，哪里能够让他过上安逸的生活，他就去往哪里。至于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他以手指轻叩着那个放在他膝上的箱子，“因为他一直都想要忘掉那段过去，所以刻意避着我。我俩分别两年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这个箱子寄给了我，于是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恩断义绝了，”朱厌笑了起来，神色有些奇怪，“其实我也理解——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想为自己的上辈复仇的，可偏偏，主导那一次驱逐战的，就是燕京朱家，而它的家主，恰恰就是我的父亲。”
黎歆也听出了这绝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只好十分僵硬地岔开话题，“那你现在还喜欢那个邪恶的皇后吗？”
“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皇后，”朱厌摇了摇头，“我谁也不喜欢，但我却想明白了别人喜欢白雪公主的原因。”
“因为白雪公主是胜利者，她打倒了自己的敌人，还收获了名声与爱情--大家都喜欢这样的人，因为大家都想跟她一样，”朱厌慢慢地说，“和她比起来她的继母就是个傻子，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明明有很努力地活着，却什么也没能得到，反而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真正的可怜人。可是那都是无所谓的，人们只需要看到胜利者光鲜亮丽的身影，然后幻想自己有天能和她一样，就好了。殊不知胜利者从来都是少数，更多的都是被抛在背后的失败者。”
“皇后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但她所采用的方法是不正确的，或者说她这个人就是存在着问题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目的。”朱厌将目光投向窗外，“所以她其实不是疯子，她是傻子。他也一样。”
所以不管他最终去往哪里，都无法获得安宁，因为他是个血妖，和人类不一样的血妖。
黎歆想了一会儿，只觉得他的说法从逻辑上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却和正常的人并不一样。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能再往深了想，再想下去，就要被他洗脑了。
可是按照朱厌的说法，老唐那样一个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人，最后怎么会向那一整个镇子的人举起屠刀呢？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女孩吗？还是他在和朱厌分离的那几年里，遭遇了什么不寻常的变故？
无论怎么想，那既定的结局，都透着悲凉。
“你和那谁一样，都像个卖安利的，动不动就跟我传输你们的世界观。”黎歆不知怎么的，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但他觉得朱厌和南淼淼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南淼淼说那些话的目的，就是想同化他的思想，而朱厌说这些话，却只是单纯地想追忆一下那个再也无法见到的人。
他把朱厌的话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既然你家人对你那么坏，后来你怎么又回去了？”
“我并没有回去，要不然的话，你以为燕京朱家这样的大家族，会允许他们的未来家主去部队服役？他们会把我控制起来，塑造成他们需要的样子。”朱厌神情平静，语气中带着讥嘲，“我没有兴趣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回去，你所听到的有关于我的传闻，都是他们强加在我身上的，因为他们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家伙了，这才想要我回去，不然的话，他们恐怕根本就不会想起我这号人。”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刚出生的时候，天赋分明和我的同族差不了多少，现在却继承了朱厌的名字？这件事，要从我的一个意外发现说起，”朱厌拿过放在小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我发现，两种传承自远古的血脉之间，有一定的几率会发生共鸣，在促使血液激荡的同时，还能将血统不断地精炼提纯。但根据我的研究，这种共鸣必须在两个条件之间二选一。其一，是发生共鸣的两个人，先天属性互补，比如火与风。”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其二，是发生共鸣的两个人，先天属性互斥，比如火与水。前一种情况下，两人在一起修炼是绝对安全无害的，并且修炼的速度能比正常人快上二分之一。而后面那种情况，修炼速度虽然会是正常人的两倍，但却存在着一定的风险。”
黎歆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记得老唐他——”
“没错，他的属性是风，而我的属性则和家族里的其他人一样，是火，”朱厌点了点头，“因为我俩长期一起修炼的缘故，使得我跟他的血统，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升华，这就是后来，我的家族在发现我之后，想要将我带回去的原因。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得到了特训营的名额，成为有关部门的一员了，即便是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然后我就在特训营里认识了阿鲤，他是我见过的，水元素属性最为纯净的人，所以我对他很感兴趣，不过看起来，他对你更感兴趣一些，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犯傻去做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朱厌低着头，开始拆先前黎歆放到他面前的那袋肉松饼。
其实他真的很怕黎歆会问出那个问题，要是他真的问出来的话，他想他是没办法回答的。
——既然你说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的家族强加于你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继承“朱厌”的名号？
——因为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个傻子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你的眼睛好奇怪啊，像是墨汁里面，化着一盒胭脂。”
作者有话说
第190章 傻子和疯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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