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傻子和疯子（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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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以为你死了，本来是想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跑路的，”很久以后，唐佩罗像说故事似的地对他讲，“可谁知道你突然就醒了。”
可是在当时，男孩该不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并不会因为年轻血妖的特殊对待，而有丝毫的改变。在唐佩罗对他说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依旧用那双略显空洞的眼瞳注视着上方灰色的水泥块。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唐佩罗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心里有些怀疑是不是先前拖拽的时候，叫碎石子扎坏了他的耳膜，“你的眼睛好奇怪啊，像是墨汁里面，化着一盒胭脂。”
他原本其实是想问问这个男孩，是不是脑溢血了，但一时之间，没能想起这个词来，便用了一种较为委婉的表达。
男孩其实不知道墨汁是什么，更不知道胭脂，但也许是觉得这两个词的发音很好听，便微微侧过了头，十分认真地凝视他，像是在看一件什么从未见过的稀罕器物，他的眼角依旧在往外泛着血丝，头发则在滴水，像从水里浮上来的水鬼。
唐佩罗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下着雨的夜晚，那些在地下街被追上杀死的同族，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是像这样安静地躺在地上，脖子被银质的刀斧破开，头颅歪向一边，两眼大睁着，死不瞑目。雨水顺着他们的尸首浇落，一点一点地流淌到地势稍低的地方，顺着缝隙流入地下。
他们暴死街头，尸骨无人收殓，等到天晴，阳光自会带走一切。
唐佩罗就藏在那些尸体中间，度过了一整夜。
他将一具布满弹孔的尸身盖在自己身上，那具尸体几乎只剩下一张干瘪的皮了，他的内脏被尽数击成碎片，从银弹打出的孔隙中间流走了。大约是因为他的死状太过惨烈，以致那些来确认他们是否已经彻底丧失行动能力的猎人们，都不屑于去翻动他的尸身。
可唐佩罗就躲在他的身体下面，与他面对面。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这是个相貌清俊的少年，至多不过十七八岁——如果他是个人类的话，应该正在上学，凭借他这出色的相貌，不难想象，会有许多女生，在餐厅，在图书馆，或是其它什么地方，红着脸跟他搭讪。
可他现在死了，清俊的脸孔之上满是血污，最后定格住的神情是满满的惊恐与绝望，还带着些微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可他那血色的双瞳之中，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隐隐还残留着的一抹不甘心，他什么都没有剩下，就连灵魂，也行将随着这干裂的皮囊，而被阳光蒸发成腥臭的碎末。
眼前这个濒死的男孩，眼神和那具尸体真像。唐佩罗这么想。
他也知道这样形容一个活人是不正确的，可这个男孩给他的感觉，就是没有半点活气，比他还要像个活死人。虽说这世上的活法有千百种，个人亦有个人的活法，但唐佩罗觉得，这样活着是不对的。
明明那么努力地才从缝隙中间求得一线生机，又怎么能这样随意地消磨掉？
“你是不会说话吗？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你，”唐佩罗抓住男孩的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可是我现在还不能送你回去，要是你的家人发现了我，一定会把我打死，然后抛尸在庭院里的，”大约是怕男孩听不懂，于是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所以我得绑架你一段时间，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唐佩罗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智力，他一直觉得，在男孩那暗红色的瞳孔深处，有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在悄然运转。
他带着男孩，在一个午夜逃离了燕京，他们离开的时候天气很好，漫天的繁星。他去买票的时候，男孩就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看着夜空之中垂挂的星河，熠熠的星光将他的瞳孔缀得闪闪发亮，唐佩罗买完票回来，见到他的时候，恍惚间竟觉得他在笑。
两张车票花尽了他所有的余钱，等他们坐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两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
燕京之外的其它地区，对血妖的驱逐并没有那么严格。在持续了数日的流浪之后，唐佩罗在夜店找了份伴唱的工作——托瑞多族的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艺术家，可惜他们生来就注定要流浪，很少有地方，能够让他们长久地落脚。
唐佩罗看起来年纪有点小，但他长得英俊，这是件很加分的事，尤其他还有一把好嗓子。
他的工资能够勉强维持住两个人在这座二线城市的日常开销，因为他本身是不需要进食人类食物的，男孩又吃得很少，几乎让唐佩罗觉得，自己养着的是一只小仓鼠，而不是一个处于发育期的小孩子。
可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唐佩罗不知道该如何让一个不愿意开口的人开口说话，但是他觉得，这需要钱，和很多的时间。
好在白天他是不需要工作的，只要把出租屋里那厚重的不透光窗帘拉上，就完全不用担心强光会照射进来射伤他，他可以试着和他说话。
于是唐佩罗白天就呆在屋子里，亮着灯和男孩说话。他找来了许久有意思的玩具，男孩对着天花板发呆，不理他的时候，他就自己坐在边上玩，玩得累了，就拿着小学课本给他念拼音。晚上，等男孩自己爬上床去睡觉，他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上班。
——明明是很无趣又很辛苦的生活，他却乐在其中，觉得自己成长成了跟自己的上辈一样有担当的男人。可惜这个男孩诞生于世代猎杀血妖的世家，不然的话，也许可以将他初拥，反正在男孩失踪之后，他的家人一直都没有来找他，而且他在为男孩检查身体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些轻重程度不一的伤。
他应当是个没有人照看，或者至少不受宠的孩子。
那么这样也不错，他就可以留在他身边了。有个粉雕玉琢的弟弟，而且这个弟弟还很听话，怎么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很久，久到唐佩罗几乎要用新的记忆，将那段发生在燕京的往事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埋进脑海深处，像病毒一样的封冻隔离了。
可异族毕竟是异族，一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异族，想要收拢起爪牙，在异族构建起的秩序中长期生存下去，是需要支付相应代价的。
比如折断筋骨，比如碾碎爪牙。
夜场里有个富婆，看中了年轻的唐佩罗。
圈里人都称这个富婆为“千金夫人”，在吹捧她大方，一掷千金的同时，也在暗讽她是个“千斤重”的胖女人。她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底子又摆在那里，再好的化妆品也遮挡不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更何况她还生了一张多油的脸，厚重的粉擦在上面，像是一块撒着面粉的猪油。
她的男人不在身边，家里有的只是她自己，和存着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钱的存折。她有意愿也有条件，往夜场里的男孩子身上砸钱，来弥补自己逝去的青春。
唐佩罗就是她近期的新目标，这其实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他长得合千金夫人的胃口，歌唱得又好听，最最要紧的是，他还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新人——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送到嘴边的肉，自己只需要张一张口，便能将他吞进肚去，连骨头渣子都不留。
这一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唐佩罗给男孩做了晚饭——是黑椒牛柳，他只会做这一道菜，人类的食物他尝不出应有的味道来，唯有凭着感觉去做。他安静地坐在餐桌的另一边，看着男孩吃完饭，又目送着他走进卧室，这才叹着气洗了碗，换好衣服去上班。
这天晚上，千金夫人自以为摸透了他的老底，料想这个外地来的年轻男孩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于是便直接摊牌，将一摞钞票甩在唐佩罗面前，等待着他的就范。她自以为这上万块的钱，已经足够震住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穷小子了。可她不知道，在唐佩罗上辈的家族被覆灭以前，也是燕京一等一的豪门，这些钱摔在他面前，他连眼神都没有波动分毫，只是静默。
可他的缄默看在千金夫人的眼里，只觉得他是吓傻了，又或者是拉不下脸来，只得用沉默当应许。她的心里便似开了花一般，直接就伸手去拉唐佩罗，想要扯下他制服上的领结，拉着他的手去往早就准备好的包厢。
这样的拉扯在他看来是相当无礼的行为，便直接伸手推了她一把。被侮辱的暴怒抹去了他的理智，他并没有刻意地控制自己的力道，于是千金夫人那圆润的身体一下子连着凳子一起栽了出去，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
夫人摔折了腿，还没能遂愿，便要动用自己的关系网，来对这个不更事的年轻人加以惩治。同时，她心里还打着另一重小算盘——这年轻人一见自己因为犯了事，被抓去了局子里，势必会害怕得不行，先将他在里边拘上几天，接着，自己只要再威逼利诱一番，将他直接从局子里捞出来带回到家里去，就可以了。
千金夫人的想法很好，以前也有过多次成功的先例，但她的这套方案，却恰恰戳中了唐佩罗的死穴，他是绝对不能被捉进去的，因为他害怕阳光，只要他被人押着，在阳光下待上哪怕一秒，他苦心隐藏着的身份就会轻而易举地暴露在世人眼前，就算当时能够侥幸逃掉，之后肯定也会引来有关部门那无穷无尽的追杀。
而且在那间狭窄却温馨的出租屋里，还有他的弟弟，在等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189章 傻子和疯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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