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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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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没有交集,相安无事,但周生的生活突然有些失重,总觉得不安心,在各种电视媒体,报刊杂志的角角落落寻寻找云年的身影:他拍新戏了,他又得奖了,他同某个女明星传绯闻了,他感冒了……鸡毛蒜皮,零零总总……
玉青心里更不是滋味,周生心里有他。他们照旧是恩爱的,准备要孩子,积极备孕,周生连酒也少喝了,晚十点准时上床造人,经过个把月努力,终于在测孕纸上看到两道线,但那红线是祸非福,也招来血光之灾——周生出事了。
他被□□上的抓走了,因路见不平,替一个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的女人强出头,把那伙人给得罪了。他们绑走了他,向玉青索要五千万的赎金——作为好管闲事的代价。
目击者说,周生在被带走之前,还被打过一顿,皮肉开了花,血淋淋地看不清眼耳口鼻。
玉青焦心地直掉眼泪,可无能为力呀,她不过一介女流。
想到云年。他有钱,也有背景,他是香港的“红人”,亦得诸多贵人相助,人人都给他三分颜面。
玉青只身一人去异地找云年。他在遥远的阿根廷拍戏,戏名叫《春光》,但阿根廷没有春光,愁云惨雾,笼罩着她。
云年犹在虚荣繁华的迷梦里,身影徘徊在一堆戏衣华服和膏泽脂香里——众星拱月,这是玉青这个三流明星不曾有过的风光。
他迟迟才肯见她,故意叫她好等。
“玉青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讲话见外,敌我分明。
“云年,你得救救周生,他给道上的抓走了!”她无心客套,心急火燎。
云年发懵,“他得罪什么人了?”
“他替一个欠了高利贷的女人出头……诶,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这样好管闲事。”急得直跺脚,一颗心七上八下,七上八下,顾不得仪态,连头发都蓬着。
云年心里也急,但面上还端着,名角有名角的派头,“这找我有什么用?”
“云年,我知道你人缘好,结识很多人,你要肯出马的话,他们肯定能放过他!”她急得快哭,“他们要钱——不,还会要命!我没有办法!”
她求他,低声下气的,落魄了,踩着一双双高跟鞋,还无端得矮了他一截。
他心里有恨,非给她难堪。
“周生可是在你手上叫人给抓走的,你连自己的丈夫都护不住,亏他白疼你了,没结婚的时候倒没有这么多事。”
玉青一惊,着意了。
“这样……只要你把周生救出来,我就和他离婚,从此让你们过安稳日子,成了吧?”
好,是桩圆满交易。
云年连夜便赶回香港去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几日后就将周生从贼窝里救了出来。周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身上挂着彩,也瘦了一圈,关了几日,一定没睡好吃好,玉青又欢喜又心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见云年嘘寒问暖,还细意为他整理衣领,他一定已用眼角瞥到她了,却故意这样献殷勤来气他,似个心量狭窄的女人——但不过是个“假女人”,一个赝品,再风光,也拥有不了凡俗的爱情。是可悲的。
她跑过去搂住周生,又摸又抚,很心疼,“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事了,别担心。”周生活动活动筋骨,又是一条好汉了,“那些小兔崽子不就仗着人多么,要是单挑,老子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玉青遂又感谢云年,“真谢谢你,云年,周生没白交你这个兄弟。逢凶化吉,改天一定来喝我们的喜酒啊。”
云年心里咯噔一下,又有什么喜事?
“喜酒?”周生也不解。
玉青擦干眼泪,换上笑容,佯嗔道,“你这个当爸爸的都不知道这回事儿?”
周生才反应过来,“你有了?”
“嗯,前几日才查出来的,本来想告诉你的,不想却出事了。都是当爸爸的人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她言而无信,将凭这个骄傲的身孕吃定周生一生,真卑鄙。
唯小人和女子不能信。
“哈,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周生激动地抱起玉青,一圈一圈地转。
云年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像无根的花,在寒风里打卷,结不出果——他没有果,将一个人一辈子,地老天荒。
寂寞有害,他染上了烟瘾,一时将嗓子都抽坏,没唱歌,只演电影,有太多含恨的感情待昭雪,他活在戏里,走不出来。
还有债要还。
未久,云年的一部小成本风月片悄然在午夜场上映。
香港电影日趋衰落,连风月片都不再卖座,导演都只得靠浮夸畸形的东西来博人眼球。但云年本不必卖“肉”营生,谁知个中苦楚,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
即便是午夜场,仍是满座的黑影,无一寸虚席,市面再萧条,他还坐拥这样的盛世。
周生和玉青坐在最后排。除了朋友,周生还是云年的影迷,但凡是他的电影,他一部都没落下。
电影开场就是一顿肉搏戏,尺度之大,令人咋舌。
与云年演对手戏的是个不具名的男演员,他身材消瘦,颧骨高凸,目中有灰淡的余烬,似个皮影戏里的人。也许玉青见过他另一张面孔,在前世。
细细地想,是袁四爷!蝶衣第一个男人,那个台下的“霸王”,如今他还魂归来,得他血泪伤痛的滋养,又东山再起了。
玉青止不住地发抖。
观众都在骂,“怎么是基佬片!好恶心!”,间中还夹杂着哭声,是忠实影迷,觉得信任和喜爱遭受践踏,很失望。
电影在唏嘘和骂声中落幕。云年一夜声名狼藉,电影被各大媒体和影评人痛批,影迷痛心疾首,娱乐小报也纷纷对他的“性向”大作文章,还拍到周生深夜出入他家的照片——
他来看他。也只有他来看他,他才肯见。
对于电影,周生亦觉得失望和难堪,但觉一定有难以述说的苦衷。
连玉青也这样说,“云年拍这种电影一定是有苦衷的吧,你去看看他,安慰安慰。”
这样的善解人意其实不过是为了掩盖卑劣的私心。只有玉青了解之中的恩怨与是非。
她看到电影片尾的制片人名字,顿时了然,这不过是一场“代价”,云年为救周生付出的代价。
其实还有另一层阴谋。
在当下娱乐圈基本没有可独善其身的,要想红,得舍得,懂江湖规矩,才得人捧。要想人前显贵,人后也得做得来下九流,在这变数无穷的香港娱乐圈,前程命运都动荡不决。
云年早年拒绝过几部电影,因此与背后的投资者结下了梁子,才使了这出计,给他下马威。
玉青心有愧疚,到底是他们两夫妻害了他,但又不愿将事情和盘托出,当他们“重归旧好”的媒人,只得叫周生来看他,各自的误会各自说清。
自那部戏以后,云年就把自己软禁在了家里,十分堕落地自闭,窗帘四合,昏天暗地。
周生见到他,像个落魄户。
云年的烟瘾愈发严重。夜里难寐,对着镜子抽烟,头靠向椅背,似到有长长的头发从他背后拢下来,因少了得意的翎子,不过如一匹灰旧的缎,脸上是凌乱的胭脂,乱泼的颜色——是情场失意的蝶衣呀,揉了揉,只是乱象,仍是那副素净的脸。白的。但不同于玉青的白月光,他是朱门旁惨白的余灰,赢了万千人,却输给一个女人。
他尚在云烟雾绕的梦里,双眼虚张一线,见到周生,很是凄凉。
周生上前掐掉他嘴里的烟,“别抽了,嗓子抽坏了你的饭碗也该砸了。”
云年发笑,“砸了就砸了,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身外物。”
只有周生不是身外物。
“别听外头那些媒体报纸瞎说,演员嘛,谁还没有几部烂片。”周生说着体己的安慰话。
他还是关心他的,但也只是止于“关心”,没有他的切肤疼痛,亦无感同身受,兄弟之情,从来不痛不痒。
“说我是同性恋,生活不检点,拍烂片,呵……”他望定周生,逼问似的,“你信么?”
周生一怔,又笑答,“我怎么会相信这种瞎写的报道啊,真是荒唐!”
是不信?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对他付诸的三十年感情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只是佯装糊涂?
他恨他的置身事外。
豁出去,“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同性恋,死基佬,下三滥!——还不都是为了你!”
都是为了你—— 一切昭然若揭。
仍不痛快,便又出现于公众视线,坦然出柜:
——“我的感情系在一个男人身上,没办法,是命,爹妈生我其他一切正常,就只出了这道岔子。”
——“对方的名字?我不能说。他是有家室的人,都是我一厢情愿。”
……
三十余年的爱恋,亦是个腐烂的秘密身孕吧,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承受不住,不如打破——不知是为自救,还是自贱。
坦白未能换来宽容。一时间风声四起,如一场声势浩大的“红色”运动,他被贴上各种标签:基佬、同性恋、变态……还勾搭有妇之夫,这样的伤风败俗,简直是男人的耻辱,不,他甚至不配称为一个男人。
狗仔日夜蹲点跟踪,呕尽心血,又挖得一手猛料,捉到“奸夫”——是周生,一定是他了!
玉青在梦里尤似听到四面楚歌。
几次冒着冷汗从噩梦醒来,赶紧把四下的窗帘都严实,像密密的纸,包住一团动荡的火。
周生也睡不着,彻夜辗转。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玉青抱住周生,很怕,“周生,我好怕……云年不是个正常人,你可不能也对他……”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兄弟,没那档子龌龊关系。”但到底是心虚,连语气也硬不起来。
相濡以沫三十余年,云年在他身边,一直用女人的眼神注视着他,那样赤裸而热烈,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放任他,也放任自己,希望日子就这么过,像一笔不清不白的账,无所谓胶着,亦无所谓分离。
玉青是知道的,云年就是周生心里的一道陈印,红的,朱砂色,半溶着血,但大家都不道破,一壁自欺,一壁欺人,生活并不风平浪静。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