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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深宫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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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宫门,季微澜忍不住转身回望,巍峨的宫城伫立在日光之下,宝华寺的塔尖接下一线天光,正灼灼生辉,一层一层的宫墙,一壁一璧璀璨生华的琉璃描金,是无数女子向往荣华富贵的地方。可是这样的地方哪有什么好,多少红颜转瞬化为枯骨,那白玉砌成的高台之上的尸骨累累又有多少人记得?
季微澜长叹,她记得宫里那些阴暗的岁月,记得自己一步步艰难走过的两年,她永世都不会忘记。
“别以为你还是太尉的千金小姐,到这宫里,没地位没身份你就什么也不是!”掌事的嬷嬷看见木桌上冷掉的饭菜和倚在床边一动不动,正闭目养神的季微澜,冷嘲道。
季微澜缓缓睁眼,漫不经心的随意一瞥,笑了:“不和千金小姐如何,打入冷宫又如何,再怎么不济也比你这个任人使唤的奴才如意!”
身边的侍女盈香暗自拉了拉自己主子的衣袖,悄声提醒:“小姐得罪了她,今年冬天的日子不好过啊。”
季微澜不屑冷哼。
盈香不得不做出笑盈盈的模样道:“嬷嬷,娘娘今晨身子不舒服,您可否带些有营养的饭菜,这个请您收下。”说着悄悄的从袖里拿出一个玉镯,暗暗塞进了掌声嬷嬷的袖里,没让季微澜看见。
那嬷嬷在袖里的手掂了掂,又摸了摸,满意的笑了笑,明白的一点头,转身走了。
季微澜冷声道:“盈香,你给了她什么?”
盈香支支吾吾:“小姐,入秋以来您身子一直不好。得罪了那嬷嬷今年冬天的炭火都是问题,就为了您的身子也要忍一忍啊!”
季微澜倚床,捂着嘴一阵猛咳,咳得全身颤抖不止,盈香吓坏了,连忙去端了热水来床边.
季微澜勉强睁眼,声音虚弱:“我本不愿意来这宫里,我又何尝愿意这样。”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牵起一丝浅浅的笑容:“是我负了他,我活该……”
盈香见她这样,心里揪得疼:“小姐你别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沈公子他去了漠北,一定会很好的。”
“嗯。”轻轻应着,盈香去看时,见她已经睡着,将被子往上拉一拉,又仔细的将窗子关好,轻手轻脚的掩门出去了……
许久一双清亮的眼缓缓睁开,看定了手中的珠玉。父亲替她算命,神算子天机妙定她是后位之主,不顾她的反对让她入主东宫,可惜她天生不是宫斗的主儿,那些阴险毒辣的戏码天天都要在自己身上上演,这不,前月霞岚殿的那位丽妃娘娘,带了一大批的宫女太监在自己寝殿搜出了巫蛊娃娃,上面写着皇后的名字!巫蛊之术乃宫中大忌,她怎会蠢到做巫蛊娃娃来诅咒皇后?定是有人陷害,她一个刚入宫的女子自然是百口莫变,只是陷害的不是皇帝,不然不只是打入冷宫这么简单了吧?
那陷害她的人自然也是顾及着的,不然不会简单。
冬月十二,帝京承安下了第三场雪。鹅毛似的白雪飘飘扬扬,宫里宫外皆为银装素裹,天地间寒风飒飒,盈香穿着淡薄的鞋来回穿梭在冷宫外的长廊里。
“嬷嬷,公公,给我们点御寒的衣物吧,我家娘娘夜里总是冻的睡不着,入冬以来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求求你们……”
那些路过的宫女侍卫,有的冷眼旁观嘲讽一笑,有人一脚踹开挡路的盈香,快速走开。有的嫌恶的拂开被拉住的衣角,没有人帮助她,没有人看见一个婢女在那里苦苦哀求,宫里没有真情,只有为了权利荣华不择手段,为了利益富贵作贱自己又糟蹋他人。人,就是这么虚伪。
季微澜披着单薄的灰色大氅,笼着袖子站在那儿,脸色苍白的如同这房檐上的雪,正定定看着那个大雪中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她还那么小,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还来为她考虑,为她做这么低声下气的事情,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事事为她担忧。自从来了这宫里,收敛了自己张扬的个性,为了父亲和整个家族,为了季家以后的荣华。谁愿意居于这样的天威之下?
远处的盈香被踹到地上,脸埋在冰冷的雪里,却还是伸出一双被冻的通红的小手准确的拉住了一个路过丫鬟的裙摆。
“姐姐,帮帮忙,盈香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盈香努力抬头看那人,忽然一怔:“是你?”
季微澜也望见那丫鬟,猛地眼神一变。她记得那是霞岚殿那位主子的贴身侍女,也是刚入宫时因为某些缘由被她掌过嘴。她必定怀恨在心,盈香此举,她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羞辱盈香。
奈何自己大病,方才下床行这一段路已是耗尽全部力气,想走过去是不可能,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别人欺负她的人!
“哟,我当是谁呀,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我说你家主子不是挺厉害吗?冰天雪地得,你自个在这儿干嘛呢?”粉色衣裙的丫鬟蹲下来笑眯眯的看着她,还好心的替她拂去了脸上的残雪。
“哦,我忘了你家主子在冷宫呢?护不了你也没本事护你。”言罢,眼角的笑意顿失,阴狠尽现。一下抓住盈香的头发,被迫让她抬头看着她,盈香吃痛,挣扎着想站起来。那粉色衣裙的丫鬟一脚踩在盈香的背上,生生的把她踩在地上。盈香恨恨的看着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丫鬟表情更加怨毒,提着盈香的头发往前一扯,一把掌重重甩了过去:“呵,这一巴掌如何?”
一掌过去,五指印清晰可现。这一声,清脆的响在季微澜的耳边。
季微澜恨得咬牙切齿,她护不了自己,也护不了她。可是,她怎能容忍有人这样欺辱盈香!
那边又想起第二声清脆的巴掌声和张狂的笑声。季微澜艰难挪着步子,一步一步扶着墙向盈香走去。纵然沦落在这冷宫里,被抛弃,被冷落,被嘲讽没关系。她都可以不在乎,不去管。冷眼冷语,吃不饱穿不暖也没关系。她只要得这一份安宁就好。
可是总要有人不放过她!她怎能忍,如何忍?
粉衣丫鬟笑得灿烂,环顾周围早已聚集看热闹的人。扯着盈香的头发更加开心:“你看这么多人,没人来救你,也不会有人救你主子。”
说着一巴掌又要甩过去,意料之外的被一只手给截住,粉衣丫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火辣辣的挨了一掌。
季微澜抓住那丫鬟的手,冷冷的看着她。苍白脸庞因愤怒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因身体极度透支,这一巴掌更是使劲全部力气,身子一歪,软软的倒了下来。还好盈香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
“小姐,你……”盈香见此,眼里的愤怒不减,更多的是心疼。眼里的泪光忽闪,责怪道:“这样冷的天,您出来干嘛?”
季微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要是不出来看看,你还不得被这女人打死。”
“澜妃,你!”那丫鬟捂着脸,指着季微澜。
“如何,我打不得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地位!”季微澜虽然虚弱,强打着精神,眼里却是清亮。
那丫鬟哑口无言,看见这么多人看见自己的笑话,觉得丢脸极了。本想着让盈香那个小蹄子丢脸,涨涨自己的威风,哪知,突然澜妃会出来,不是听说下不得床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珠一转,有了注意。她可不能放过她们,报自己当初之仇,也为了在自家娘娘面前邀功,她决定就这么做。
她悄悄拿出之前一直带在身边的盒子,这本来就是要呈给皇后的,要是碎了……这可就不好办了......
季微澜在盈香的搀扶下缓缓从粉衣丫鬟的身边走过,丝毫没有注意她嘴角一丝阴狠的笑容。待错身的一刹那,那粉衣丫鬟不知怎的凄惨一叫,像是被人大力一推,一下跌倒在地。接着一个紫檀木盒子滚落下来,在众人的见证下啪的打开,里面的透绿云纹镂花如意也自然裂成了两半。
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季微澜的脸更为苍白,第一反应,又被陷害了。
那跌倒在地的粉衣女子的表情极为丰富,看见那碎掉的如意一阵大哭:“这可是我家娘娘的家传之宝,皇后娘娘喜欢,命我送去,这下如何是好。”
哭声顿了顿,又恨恨的指着季微澜:“是你,是你打碎了如意!”
盈香恨恨的指着她:“明明是你自己打碎的,却赖在我家娘娘身上,我家娘娘性子温和,但就这样任由你们欺负么?”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自家小姐以前在家时哪里受过这种欺负,明明那样好的小姐,凭什么就要被他们这样欺负,“你们,你们看见了是她自己打碎的对吧!”
盈香向那些围观的太监宫女求证,那些人不是一个个低头,就是急冲冲的走开。
“狗血!”季微澜啐了一口。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如意,慢条斯理的瞧了瞧,然后又森森的看了看那丫鬟,反问:“是本宫打碎的,对吧?”
那丫鬟被她的冷意吓着,抖了嗓音:“对,就是你打碎的!”
季微澜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笑了。
“那你看着,你们都看着,我是怎么打碎的!”
言罢,毫不犹豫的将手中那价值连城、精致的传家宝:透绿云纹镂花如意。使劲全力的掷在地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和某丫鬟尖锐的叫声,那如意可不止裂成两半那么简单。
“如何?看见本宫打碎的吧?”季微澜俯身,凑到那丫鬟的耳边,冷笑道:“你为何偏要和本宫过不去呢?本宫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不介意多一个罪状,可是你呢?这如意一碎,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待在你主子身边吗?”
那丫鬟震惊的看着她,忽然明白自己的前途在自己陷害季微澜的时候被自己毁掉了。她好不容易排挤他人,陷害自己的一起入宫的姐妹,才当上娘娘身边的大丫鬟,自己怎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去得罪这个冷宫的妃子,这下自己莫说地位,怕是性命都难保,谁都知道丽妃娘娘心狠手辣,不是个善茬。
那丫鬟突然坐在地上哭起来,众人不知兰妃同她说了什么,只见她突然就掉了眼泪。
季微澜冷冷一笑,也不理会:“盈香,扶我回房!”
就在季微澜转身的那一刻,坐在地上的那人忽然起身,手里莫名出现一把匕首,银光乍现猛地向季微澜刺去,季微澜猝不及防!
那一把匕首,闪着森冷的光,带着主人的恨意,势如破竹划破冬日的寂静,来势汹汹的奔向季微澜。
季微澜明显感觉身后的杀意,已来不及反应,生死之间,有一双手自虚空里伸出,看似病弱般的苍白无力,却稳稳地抓住了那银色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