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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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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天有四十八小时,一年有七百三十天,余正觉得,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工作。
揉揉眼睛,觉得头皮发涨。宝淑从客户那里回来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办公桌前翻着杂志,表情很认真。他猜想她大概碰到麻烦了。
他点开MSN的对话框,输入:“你怎么了?”
她朝电脑屏幕看看,然后转过头,透过玻璃墙望着他,摇摇头,表情还是一样的麻木。
他笑了一下,或许有的问题,他不应该帮她解决。于是他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只是还是常常瞄她几眼,总是有些不放心。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是胖子打来的。
“圣诞节有什么活动?”
“没有。”他疲于应付那些工作,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出来打牌?”
“好啊,如果有空的话。”
“自己做老板都这么累?”胖子有点不满。
“就是这样才累。”他是真的觉得累,所以不想多说。
“好吧,你再打给我。”他们虽然多年不见,但还是有一份默契。
余正把手机放回桌上,按了按太阳穴。一杯咖啡摆到他面前,是宝淑端来的。
“喝了它,然后到十点就回去睡觉。”
他苦笑一下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却觉得有点甜。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她背上黑色的单肩包踱了出去。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干劲?他不知道。不过喝着她泡的咖啡,连思路都清晰起来。
十点了,宝淑却没有回来,余正看着手机,在想心事。最后他还是拨通了宝淑的电话。
“喂?”响了很多下,她才接的。
他听到争论的声音,于是问:“你在哪里?”
她踌躇了几下,才说:“Oliver。”
“我来接你。”
余正挂上电话,找出客户的通讯录,记下地址。她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晚间十点半,Oliver在淮海路上的新铺还是灯火通明,后天便是他们开张的日子。他走进店铺的时候瞥了一眼橱窗的摆设,跟他的设计不太一样。
店里的工作人员正在摆放物品,中间空着的地方站着三个人,他一眼便看到了宝淑。
“怎么了?”他走上去问。
她瞪了一下对面的年轻男子:“有人说你的设计是狗屁。”
余正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于是他转身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之所以说他是“年轻人”,是因为他看上去已很像大学生,再加上脸上倔强的表情,令他想到过去的Ben。
“你好。”余正笑容可掬地伸出手。
男孩子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他的态度这样好,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
“我是余正。”他礼貌地说。
“我叫唐嘉年。”
“不好意思啊,本来我是很反对橱窗和店铺由两家公司制作的,但是我们经理坚持,我没办法。不然也不会令你们为难了……”站在旁边的是店铺主管Vivi Chow。
余正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唐嘉年认为他的橱窗设计跟店铺设计并不相衬,所以有另外的主张,跟宝淑发生了争执。
“不如你把你的设计给我看一下,我可以重新做些修改。”他诚恳地对唐嘉年说。对方立即请他到桌边坐下,拿出自己的店铺设计图。
余正一边讨论一边看看宝淑,她好象斗败的公鸡般垂头站在旁边。
讨论结束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他们约好第二天再布置。唐嘉年一改倔强的态度,对余正很是赞赏的样子,甚至在告别时对冷口冷面的宝淑say goodbye。
回去的出租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路过法国领事馆时,宝淑忽然问:“我是不是很差劲。”
余正没有说话,只是微笑。他从来不赞扬她的缺点,也不贬低她的优点。
她回过头望着他:“你是对的,我只知道坚持原则,根本没想过这样其实让其他人很难做。”
“你能够认识错误,就是有进步了。”他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终于笑了。
余正很喜欢看她笑,一直就很喜欢。她仿佛有一种感染力,当她在身旁的时候,他会觉得快乐。
当然也有很多令他觉得快乐的女孩子,但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在他心里印得那么深。
事后余正才知道,原来这个唐嘉年今年才刚毕业,却已得过不少奖,在上海的业界颇有一点名气。
Oliver的店铺终于如期开张,经理对他们的设计都很满意,所以帐也结得快。
宝淑邀请他在元旦一起去参加她堂妹的婚礼,所以他趁有空约了胖子一起去买西装。
“不会吧,你毕业四年连套西装也没有?”胖子瞪大眼睛。
“有吧,”他想了想,“有过一套,但是利用率不是太高,所以走的时候送人了。”
胖子干笑了两声:“以你的表情,即使穿汗衫短裤也能达到一般人穿西装才能达到的效果。”
余正冷冷的脸上浮现温暖的笑容。
两人在空荡荡的百货公司男装部逛了起来,胖子不时对各个专柜的衣服发表颇为专业的评论。余正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时光在有些人身上流逝地很慢,而在另一些人身上却很快。胖子显然属于后者。
他现在对着他,几乎已想不出他过去是怎样的了。唯一没有变的,是他的性格。
“对了,你怎么还没把她搞定?”
余正做了个惊讶的滑稽表情:“我搞得定谁啊。”
“我原本以为没有你搞不定的人。”胖子表情夸张,引得正在试衣服的余正哈哈大笑。
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没想到,被搞定的人是你。”
余正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有点无奈地说:“是啊,你看我风流倜傥赛潘安,一枝梨花压海棠。怎么就是搞不定。”
但胖子对他的冷面滑稽丝毫不感兴趣,眯着眼看着镜中的他:“你确定要穿着这身龟壳去?要不要再加一顶绿帽子?”
余正最终买了一套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加浅色条纹衬衫和深色领带。
回到公寓的时候,宝淑来找他:“圣诞节去哪里玩?”
“你说呢?”其实他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但跟她在一起,他总是先问她的意见。
“我好想去滑雪,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去哈尔滨滑雪?”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她跟Crig在一起后第一个圣诞节。
他当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虽然同学们约他一起过圣诞,但他还是倔强地等着她的邀请。所幸最后她还是兴高采烈地来问他,要不要跟Crig的同学们一起去哈尔滨滑雪。
他假装考虑了两天,在出发前一天才“勉强”答应了他们。那一次的旅程对他来说是简直一个噩梦,跟着一群不认识的人,看着她和Crig一路上亲密地谈笑。他余正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最不知所谓的事,大概便是这一件。
期间更有一位和蔼的女同学向他表白,却被他粗暴地拒绝了。他至今仍对那个女孩子感到抱歉,因为当时他的心情糟透了。回到学校以后,他也曾试着想要找那个女孩道歉,但终究还是因为他已不记得她的样貌而作罢。
“我想起来了,那次旅行,他们传说Lucy向你表白,有没有这件事?”宝淑忽然兴致高昂起来。
原来那个女孩子叫Lucy,余正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起来?”
宝淑蹲在冰箱面前找着零食:“其实大家很关心你的私人问题。”
“干吗。”他喝了一口咖啡,打开笔记本。
“怕你性冷感啊。”
“噗——”一口咖啡喷在VAIO的黑色键盘上,令余正有点泄气。
宝淑关上冰箱门,十万火急地来抢救。
“我知道你想换一台新的已经很久了,但是也不要糟蹋旧的啊。”她一边用棉纸吸干键盘上的咖啡渍,一边帮他擦着下巴。
“谁叫你说我是性冷感。”他抬高下巴抱怨。
“我只是说担心你是,当然我知道你不是。”她的口气,好象在安慰小朋友。
余正一时玩性大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宝淑顿了顿,笃定地说:“有一次我跟你在客厅看《色即是空》,有那种镜头的时候我偷瞄过你那里。”
余正语塞,想玩她,被玩的却是自己。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有没有?”宝淑又再问。
“有什么?”他脑子里在回想看那张碟片时的情景。
“Lucy啊!”她拍了下他的前额。
“哦,”他的思绪又转回来,“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你说的Lucy,不过确实有一个女孩子跟我说……”
“是不是身材很小巧玲珑,面孔圆圆,戴副无框眼镜?”
余正眯着眼睛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记不得了。”
宝淑无奈地看着他:“你怎么总是不把女孩子放在心上。”
他怔了怔,没有答话,回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要脱口而出:我一直把一个女孩子放在心上。然而他还是没有,因为她转开视线背对着他收拾起他那台笔记本。
他余正,这辈子做过的所有窝囊的事,都是为了林宝淑。
星期六下午,余正缓缓从睡梦中醒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昏暗的日光。楼下的马路上似乎有车辆不停穿梭的声音,他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手表,四点三十分。
昨天晚上,他们三人工作到凌晨两点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他一回到公寓,连澡也没洗就倒头睡着了。
发了一会呆,他爬起来去洗了一个澡。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午后奶茶,喝一口,才感到自己是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窗外的马路上依旧是没有多少人,只有枯黄的树叶一片片掉在地上。他抬起手看着腕上带万年历的手表,忽然发现,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
敲开宝淑的门,她非常不雅观地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大哈欠,头发乱糟糟的,一看便知道是刚被吵醒的。
“快换衣服。”他简单地命令道。
“干吗,晚上随便吃点杯面吧,我不高兴出去了。”说完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不行。”他推着她回到房间里,走到浴室前,“洗澡换衣服,晚上我们出去吃。”
宝淑不情愿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被他坚决的表情说服了。
搭上往莘庄方向的地铁,宝淑一边吃着余正扔给她的汉堡一边问:“我们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他也津津有味地吃着。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吃大餐。”
余正笑了笑,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色拉酱,把手指塞进嘴里。他要弥补那个,关于滑雪的糟糕回忆。
当的士停在七星滑雪场门口的时候,宝淑才瞪大眼睛明白余正的用意。
“顺便告诉你,今天是平安夜。”他笑着拉住张大嘴巴说不话来的宝淑,走了进去。
滑雪场不大,人也不多,虽然只有一条一条坡道,但他们滑得很开心。
宝淑把雪橇叠在他的雪橇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笑着大声问,准备好了吗?宝淑回答:准备好了。
他用力一滑,两人便直线向坡底冲去。
宝淑开心地尖叫,他也笑着叫起来。
他又去借了滑板来,当他腾空跃起的时候,宝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滑板滑得这么好?!”
他挑了下眉毛,酷酷地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完来了个空中转身。
宝淑笑得很疯,跟在他后面滑了下来,一边大声叫:“接住我接住我!”
他停在坡底,看着她重重撞进他怀里,笑得喘不过气。
这个,才是他要的回忆。
宝淑不知道,他滑板滑得这么好,是因为Crig曾经是亚洲雪地滑板塞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