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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Joe Yu係南洋理工大學design科班出身,畢業之後在香港開始佢嘅職業生涯,短短四年之中經已在城中創下不小名聲,可謂英雄出少年。”宝淑用标准的广东话念出手中杂志上的内容,上面更有几张余正在办公室拍摄的写真,不过他接受这个访问后第二天便与William闹翻辞职了。这本名人杂志是家禾上个星期买来寄给她的。
      她瞄瞄余正,他当然一定听到她读的内容,只是没有搭理她罢了。
      宝淑并不因为余正的漠然而扫兴,继续饶有兴致地看起那本杂志来。
      他的专访一共有六页,当中穿插了一些照片,她觉得那上面的余正好象跟她认识的那个不一样。
      她认识的余正,虽然喜欢扮酷,笑起来却很温暖;连续工作几天不刮胡子的时候像土匪,而刮完胡子的他却像书生;天生头发蓬蓬卷卷,梳起来又很斯文;上身超级瘦,腿却有点粗;戴上黑框眼镜比较像色狼,不戴的时候若眯起眼睛来也很像;明明上身穿的是西装衬衫加领带,脚上却蹬一双夹脚拖鞋;他不英俊,却能吸引女孩子。
      她认识的余正就是这样一个普通而又不普通的男孩子。而照片上那个余正,看上去那么professional,那么man,令她有点措手不及。他竟在她的眼皮底下慢慢长成了一个男人。
      “怎么不念下去。”余正说话的声音一向冷冷清清,很少分辨得出他的情绪。
      “因为我觉得这上面这个不是你。”她抬起头,一脸认真。
      余正也抬起头,两人的视线交汇,他笑了。
      “那么哪一个是我?”
      “我面前这个。”宝淑起身走到他面前,把他梳直的头发弄乱,不出意外地看到他愤怒的表情,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
      时间,在她的指缝中流走,而他,却停在她的指尖。

      余正和宝淑怎么也没料到,第二次见到唐嘉年,是在他们的工作室门口。
      “你们好。”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点也想象不出来他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其实是有着一双大眼睛。
      他们刚吃完饭回来,虽然有点吃惊,但余正还是很有礼貌地把他请进了工作室。下午Ben出去了,正好多出一把椅子可以给他坐。
      “有事吗。”余正的作风是一向简洁明了。
      “哦,有的。”原本四处张望的唐嘉年连忙正了正身,严肃地回答,“我想请你们雇佣我。”
      “啊?”宝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余正双手抱胸,笑了笑:“你怎么会想到我这里来工作?”
      “因为……”唐嘉年顿了顿,“我的主管根本不懂设计,他只是学管理的,我跟他很难沟通。”
      “可是我们这里很小,我知道你那家广告公司在上海是数一数二的。”宝淑插嘴。
      “这我不在乎,我只要能做我喜欢的设计就可以了。”他认真地说。
      “我们没那么多钱给你哦。”
      “这我不在乎。”
      “而且也不像大公司有那么多case可以做。”
      “……”
      “你有没有考虑清楚?”
      “我是考虑清楚了才来找你们的,我知道余正在香港很出名的。”唐嘉年一脸兴奋。
      宝淑颇为得意了一番,心想,那是自然。
      “我拒绝。”余正忽然冷冷地打断他们。
      宝淑和唐嘉年同时惊讶地望着他。以唐嘉年的才华,虽然是新人,但是能够有他加盟,对他们的工作室也是一件好事,何况设计工作都是由余正和Ben来做,他们两个忙不过来。
      “你回去吧,我认为你现在不适合来我的工作室。”余正起身推着椅子到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你认为我没有工作能力吗?!”唐嘉年气愤地问。
      “不是,”余正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你还没有适应社会的能力之前,不适合呆在我们这种小型工作室。”
      他有点愕然。
      “做任何工作都不是你喜欢就可以了,广告工作更加需要团队精神。”
      “……”
      “你回去好好跟你的主管学学,等你自己觉得有能力的时候再考虑是不是要来找我。我的话你能听懂最好,不能懂的话……”余正顿了顿,“以后慢慢体会也不迟。”
      这番话不但震慑了唐嘉年,也震慑了宝淑。
      原来她眼前这个才不是真正的余正,真正的余正便是杂志中那个。很professional,很man,是个厉害的男子。
      她早就知道余正很厉害,只是,现在这个余正,更加天下无敌。

      下班之后,宝淑独自去给堂妹挑选结婚礼物。既然加上了余正那一份钱,她自然要挑一个好一些的。
      元旦快到了,余正和Ben正忙得不可开交,有时看到他一副睡眠不足的颓废相,她有一种好好帮他洗洗脸的冲动。大概她就是不能忍受胡子拉杂的男人吧,连余正都不例外。
      她刚来上海几个星期,便在办公室几条街开外找到了一家卖古董表的店。她是一个表迷,尤其爱收藏非主流品牌的限量版手表。这大约跟她的爸妈有关,他们两个是标准的古董迷,家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收藏,最后更双双辞去会计师的工作,去到墨尔本开了一家古董店。他们也卖自己的收藏,但真正赚钱的,还是一些在城隍庙市场里批发来的中国小玩意。
      其实她并不赞成他们的决定,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大约孩子对父母最好的支持便是沉默。
      店老板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叔,头已经开始秃了,每次看到他,总是在抽烟斗,十分复古,跟他的店子形象吻合。
      宝淑在店里兜了一圈,看中了一条手链,在等老板包起来的时候,她随手翻了翻老式点唱机上堆着的杂志。忽然她眼前一亮,有一本杂志的封面登的正是十年前出现过的那支“宝记” 。
      “老板这本杂志怎么卖。”
      “你要就送给你喽。”老板头也不抬,认真剪下一块双面胶。
      晚上回到家洗好澡,她把杂志拿出来仔细翻了一遍,这是一本八年前的日本杂志,上面有关于“宝记”的报道,全是由那本率先刊登的杂志上转载而来的。她有点失望地把杂志放到沙发下的箱子里,梦想,不是这样轻易就能实现的。
      她发了会儿呆,想起来要给堂妹打个电话。
      “宝泰。”
      “恩。”堂妹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
      “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吗?”
      “差不多吧,我累死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结婚了。”
      宝淑哈哈地笑起来。这个堂妹其实跟她一样年纪,她们以前一起念过小学和初中,所以感情比较好。只是自从她读大学以后就少了联络,但堂姐妹间的感情跟其她朋友又不一样,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关系吧。
      她也是突然听宝泰说要结婚的,但她并不觉得意外。一直以来,她就知道,像宝泰这样看似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其实很有主见,决定的事情就要做到。不像她,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挂上电话,过了一会儿,她上楼去找余正。
      一进门,就见他叼着根香烟,表情严肃地坐在电脑前。鼠标旁边是一缸烟头,房间里充斥着烟草的味道。
      其实宝淑是很爱看余正抽烟的,特别是他吸了一口烟,皱起眉,又吐出来。那样让她感到,只要这样吐出来,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而且她很喜欢余正吸过烟后身上的烟草味,那样让他很有男子气概。
      但她知道,他只有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抽烟。
      “晚饭吃过没有?”她走过去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
      余正随便应付了她一句,继续他的工作。
      宝淑没有生气,他恐怕是遇到瓶劲了。
      她走到他身后,抚平蓬乱的卷发,他一定是洗过澡没有吹干头发。他头顶有两个旋,人家说,两个旋的人都很聪明,比如周伯通。
      “你看这两个哪个比较好?”余正忽然开口问她,笔记本上出现了两个图案。
      她低下身仔细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两个图案,很久以后,她才说:“左边这个吧。”
      然而余正却没有说话。
      她疑惑地转头看他,原本夹在他修长手指间的香烟掉在地上,他的表情是目瞪口呆。
      宝淑顺着他的视线,望到的是自己低胸礼服下只穿着肉色内衣的胸口,她低下身的时候,会有诱人的□□。
      “色狼!”宝淑尖叫着站直身体,随手抓了本杂志砸到余正长满胡渣的脸上,然后奔下楼去。
      杂志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表情还是一样的呆滞。
      宝淑一边下楼一边捂住发烫的双颊,难堪地想,怎么会忘记了自己特地穿着要参加婚礼的礼服上来给他看的呢。

      Ben的右边,是肿了半张脸的余正,左边,是黑口黑面的宝淑。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于是打开包开始翻他的客户手册,当终于找到一个该“交货”的雇主时,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I, I go to Odagiri。”他一紧张便要讲英文。
      看着Ben落荒而逃的样子,宝淑很想笑,但她还是用手托着下巴,不让自己笑出来。抬眼一瞥,余正也是这个姿势,于是她在心里轻哼了一声,放下手转身对着电脑。
      忽然MSN对话框跳了出来:“Sorry……”。
      她忍住没有回头,把对话框关了。
      但接着它又跳出来:“I\\\\\\\\\\\\\\\'m so sorry。”
      她想了想,输入:“Would u invite me to have dinner?”
      “Sure sure……”
      宝淑笑了,其实她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难堪。因为她知道余正不是故意的,他是正人君子。
      “In a French restaurant?”
      “Sure, but I refuse to have the French dressing。”
      她又笑了,余正只要沾到一点法国生菜酱就会呕吐。
      “But……what did u see last night?”
      她听不到余正敲击键盘的声音,她很想回头看他,甚至在脑海里揣测他现在的表情,不过她终究忍住了。
      余正敲了几个字母,她的电脑屏幕上跳出来:“Everything……”
      余正的另半边脸也被砸中了。

      星期六去参加宝泰婚礼的时候,宝淑特地在礼服外加了一件针织的短背心。
      余正穿着黑色西装,更是前所未有得帅气。
      只是见到新郎的时候她还是有点惊讶,他看上去大约三十五六岁,即使在结婚这样的场合仍然一脸严谨,令得宝淑在被介绍给他时诚惶诚恐,好似被国家元首接见般。
      当司仪要求新郎新娘各自向对方说一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的两人竟不约而同地说:“谢谢。”
      司仪等了十几秒都未见有下文,才明白他们要讲的已经讲完,于是干笑一声继续主持。两位新人很配合地站在一边没有出声,任他一个人天马行空般讲了半小时笑话。
      宝淑转过头俯在余正耳边问:“你觉不觉得有问题?”
      “觉得。”他严肃地回答,“你结婚礼物到现在都没给宝泰。”
      宝淑倒吸口冷气低声说:“糟糕!我忘记带了。”
      宝泰的婚礼就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中结束,原本打算去闹新房的众人在看到两位新人阴沉的表情后不得不打消了所有念头。
      余正喝了点红酒,所以步履有些蹒跚。宝淑扶着他坐进的士,透过车窗看着新郎新娘钻进花车,她忽然觉得,情愿自己的新郎醉倒,都不要他面无表情。
      余正大概睡着了,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闻着他头发上的洗发水味道,宝淑有点走神。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去参加余正的婚礼,婚礼上的他会笑得很温暖,她在台下笑得开心,而她身边那个座位却是空的。
      想到这里,她没来由地感到失落,甚至有点想哭。
      于是在车内响起了那首Karen的《忽然之间》时,她忍不住问:
      “余正,你什么时候结婚?”
      他没有回答她。
      她有些许的失望,然而她又不想听到他的答案。当他们两个之中的一个决定跟其他人走过余下岁月的时候,另一个人的使命便结束了。
      是了,她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守护天神,而她,也做着他的守护天神。
      余正忽然抬头非常温柔地吻了她的面颊,然后继续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有点错愕,嘴角却不自觉地带着微笑。他是在安慰她,用一种新的方式。
      她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的嘴角一定也带着笑。

      宝淑约了宝泰在星巴克喝下午茶,重要的是,要把结婚礼物给她。
      她仔细端详堂妹,才发现,宝泰的神情跟她那位新郎十分相似。
      “你们没有去过honeymoon吗?”
      宝泰抬了下眉毛:“没时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是干什么的?”宝淑忍不住问。
      “我回去群发一封mail给你们,里面有所有你们想知道的答案。”
      宝淑愕然。碰了一鼻子灰,她把头转向窗外,正好看见梁见飞走过,并且不约而同地向里面张望。两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起来。
      “恭喜你,结婚了。”梁见飞一坐下来就对宝泰说。因为曾经是同一所中学,所以她们互相之间也认识。
      宝泰嘿嘿笑了一声,不敢搭话。
      她们很快谈起以前学校里的趣事,关于老师间的明争暗斗,关于同学间的八卦,一些平常的事在此时也有特别的意义。
      “其实你跟池少宇怎么会在一起?”宝泰忽然问。
      梁见飞喝了口咖啡,才缓缓地说:“就像一般普通男女一样啊。”
      “他过去曾经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宝泰不无感慨地说。
      池少宇外形英俊,又任过校篮球队的队长,自然迷住不少女孩子。
      梁见飞又微笑了一下,表情有些俏皮:“他现在也是风云人物啊。”
      宝淑没有搭话,因为她想起上次曾经在餐厅看到那一幕。看着见飞幸福的脸庞,只一秒钟她便打消了告诉她的念头。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不想看到幸福的人变得不幸。她最能够体会,一个人独自揣测着爱人心里究竟还留有几分情意的苦闷。
      聊了一会儿,宝泰的那位新郎来接她去亲戚家中吃晚餐。他很绅士地帮他们结了帐,随宝泰一起钻进的士。
      “我觉得他看上去很威严,很有气势。”隔着玻璃窗,见飞说。
      “你猜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见飞认真地思索起来,宝淑一脸卖关子的表情令她牙痒痒的。
      “很像高级管理人员呢。”
      “……”宝淑喝了口咖啡。
      “工程师?”
      “……”她开始吃蛋糕。
      “大学教授?”
      “……”她吃第二口。
      “警察?”
      “……”
      “不会是□□的吧……”见飞失去耐心。
      “我回去盘问过宝泰再告诉你。”她伸出舌头把嵌在牙齿上的蛋糕舔出来,吞了下去,笑眯眯地回答。
      吃晚饭的时间,办公室空无一人。宝淑于是搭地铁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三楼有灯光,连忙跑上去。
      余正来开门的时候又叼着一根烟,表情却很轻松,她知道他一定是完工了。
      “你猜宝泰的老公是做什么的?”宝淑也心情愉快。
      余正吸了口烟,喷在她脸上:“法官。”
      她呛了一下,他笑着帮她赶走周围的烟圈。
      “你怎么知道?”
      余正撇撇嘴,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印着: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叶安泽。
      “这可是内部名片。”他向其他地方喷了口烟。
      余正,从来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人,跟他在一起,她永远不会觉得闷。

      宝泰果真如约发了一封email给她,回答了很多她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问题。宝淑不得不又一次感叹,生活原来充满惊奇。
      她不由得托起下巴怔怔地自言自语起来:“结婚真有那么好吗……”
      “不错啊,如果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Ben边说边眨了眨眼睛。
      宝淑作了一个“这是废话”的表情,然后无奈地说:“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而且也喜欢自己的人,而且就算有这样的人,跟他结婚了也未必就幸福。”
      “从来没有人说过结婚代表幸福。”
      “那人们为什么还要结婚?”
      “是因为责任。”Ben耸耸肩。
      “那女人就变成生育机器了吗。”
      “No,no,no。生育一个孩子并不难,但养育一个孩子不容易,父母要担的责任很大。”
      宝淑眯起眼睛看着他:“没想到你很有些理论基础呢。”
      Ben摆了摆食指:“我有实践经验。”
      “什么意思?”
      始终做着自己事情的余正终于发话了:“Ben的儿子一岁了,他太太现在怀了第二个孩子。”
      宝淑目瞪口呆。
      “我没告诉过你吗。”余正手指不停敲击键盘,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没有。”她看着Ben,无论如何,他在她心目中还是以前那个总爱跟着余正的学弟。
      “那是因为你没问过我。”余正得出结论。
      晚上宝淑跟余正一起去大客户那里交设计稿,这一阶段终于忙完了。
      “马上要过年了。”
      余正应了一声,继续走着。街道两旁散落一地的树叶踩在脚下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宝淑从背后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两年,他瘦了很多。
      过马路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等她跟上来,自然而然地走到她左边。无论在什么地方,她只要看到他站在哪一边,就能知道车子驶来的方向。
      绿灯亮了,但宝淑没有动,他转过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余正,如果你结婚了……我怎么办。”忽然之间,她竟发现,他在她生命中的意义远比她想象的大。
      他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很孩子气:“傻瓜。”
      “你不许在我结婚之前结婚。”她任性地说。
      余正拉起她的手臂:“好吧,暂时答应你,可以过去了吗?”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她也开心地露出笑容。
      余正答应她的,一定不会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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