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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屠念僧(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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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本是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嫁人之时也是风光无限,惹人羡慕,可是勿妄的出生让一切美好都破灭了,丈夫死了,夫家将她赶出了家门。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净身出户,被人贩抢了卖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嫁给了一个酒鬼。
从此千金大小姐沦为山野村妇,芊芊玉指变得粗糙,她曾找过母家,但母家却不肯认她,反而给了她十两银子从此断绝往来。
被酒鬼虐打是常有的事,她本已心灰意冷,但婴孩的出生让她解脱,却让所有的棍棒都落在了勿妄身上,长期的苦痛让妇人的心变得冰冷,她只想躲,只想活着。
酒鬼大牛是妇人活着的唯一希望,她已认命,可是大牛死了,她怕了,将一切罪过都推到勿妄身上,如今婴孩的离世更是让她疯狂,她要结束一切罪孽,她要杀了勿妄。
面对疯狂的母亲,勿妄心寒不已,回想起被虐打的情景,想起母亲的冷漠,勿妄愤怒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倒了孱弱的妇人,捡起掉落的菜刀对着妇人一阵猛砍,等到他冷静下来,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妇人的鲜血浸透,妇人已变得难以辨认。
“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勿妄双手颤抖,他扔下菜刀夺门而出。
夜色中一身血污的孩童在山林狂奔,跌跌撞撞,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山寨之中,满身血污的勿妄被山中匪贼关了起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十几个同年的孩童。
匪贼让孩子们互相争抢,甚至让他们互相残杀,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挨打,勿妄化身恶鬼,嗜血而生。
尸横遍野,血染衣衫,勿妄立在尸堆中,满目鲜红犹如恶鬼临世。
勿妄猛然惊醒,汗水已然将衣衫浸湿,他双手不住颤抖,鲜血尸体不断在眼前闪现,他已几经崩溃。
月白色衣衫闪现,无忧睁开清冷的双眸看着勿妄,不带一丝情绪,“予我三年寿命,我予你想忘的。”
“你是无忧?”勿妄握紧了双手,“三年了,我一直想忘,为何…为何你到今日才来,这便是我的命数吗?”
无忧淡淡看了勿妄一眼,她已休息够了,“你要忘吗?”
勿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无忧的冷漠,微笑着闭上了双眸,一脸解脱之色,“我本无名无姓,如今便只让我记得勿妄吧。”
无忧指尖一点,一颗通透白珠落入手中,人无论是善是恶,所做之事是对是错,记忆皆是一般模样。
禅室中寺僧将勿妄团团围住,脸上皆是关切之色,断言为勿妄细作诊断,半晌才开口道,“勿妄身体无碍,只是记忆全无,应是得了失忆之症。”
“断言师叔,失忆之症可有方可医?勿妄师弟近来总是难以成眠,可是与此有关?”勿迟向来关心勿妄,虽然勿妄身体无恙,但病就是病,岂有不治之理。
断言叹息一声缓缓摇头,“勿妄的失忆之症并非外力所为,无药可医,怕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绝尘住持闻言沉吟,“阿弥陀佛,勿妄失忆许是佛主怜悯,乃是他的机缘,顺其自然即可,都散了吧。”
众人散去,勿妄才开口,“住持,我…是病了吗?你能告诉我,我的一切吗?”
绝尘浅浅一笑,拿起桌上的杯盏既而放下,道,“杯中水已尽,拿起亦要放下,你既已忘记一切便是新生,端空杯又何意义?”
勿妄看着绝尘提起茶壶将水倒入空空的杯盏之中,醒悟道,“多谢住持,勿妄明白了。”
时隔一月,勿妄已非昔日勿妄,与勿嗔更是成为了朋友,时常玩闹在一起,对此寺僧也是乐见。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日勿嗔慌慌张张地回到寺中,躲在勿妄身后不肯出来,一副害怕的模样,嘴里直念,“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还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就闯进了寺中,带头的赫然是山寨的二当家,二当家架着大刀,随手将一颗人头仍在地上,大声喝道,“恶鬼,你给我滚出来,敢杀我胞弟,我要你偿命。”
绝尘率先走了出来,慈祥地看向二当家,“阿弥陀佛,此处乃佛门清净之地,寺中之人早已六根清净,世上再无恶鬼,施主请回吧。”
“老和尚,你给我看清楚了,大当家已经不在了,现在是我说了算,你要是识相就把恶鬼给我交出来,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二当家说着就将大当家的人头一脚踹到勿迟面前,放声大笑。
勿迟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寺中僧众乃是四大皆空之人,施主还是请回吧。”
二当家手起刀落,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将绝尘的头颅削去,随后赶到的勿妄看到这一幕不由震惊,怒火上涌欲冲上前去,却被众人拉住,身后的勿嗔也死死抓着勿妄不让勿妄离开。
瞬间土匪一拥而上,两三下就将众人控制,只见二当家信步走到勿妄跟前,冷笑道,“这不正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恶鬼嘛,穿山僧衣倒还真像个和尚。”
勿妄冷眼看向二当家,“你胡说什么,我是顾生寺的勿妄。”
“唷,三年不见连名字都改了。”二当家提到架在勿妄的脖子上,“对了,我忘了,你本来就没有名字的,你就是个扫把星,当初要不是大当家护着你,护着这些和尚,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我不认识你。”勿妄挣扎着不想多说。
一旁的勿迟沉沉说道,“施主,勿妄一月前已失去了记忆,他如今只是勿妄。”
“忘了?”二当家声调陡然提高,一把抓过勿嗔凑到勿妄眼前,“你还记得他吗,啊?他可是你当年屠村留下的活口,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恶鬼竟然也会留活口,真是太可笑了。”
勿嗔与勿妄四目相对,勿妄一脸茫然,勿嗔却是一脸惊恐,他怎么能相信,一直亲近的勿妄师兄竟然就是屠村的凶手。
二当家冷笑,将一把刀放到勿妄手中,刀尖顶着勿嗔的喉咙,“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我就让你亲手杀了他,三年前他就该死了,不是吗?你杀呀,杀呀,你不是杀人不眨眼吗,你怎么不杀,啊,动手啊。”
“好啊,你不杀是吧,那我就来帮帮你,我数三声,你要不不动手,那他们就通通没命,一、二…”
二当家三未出口,寺僧便奋力反抗,与土匪展开殊死搏斗,而勿嗔也被勿妄护在了身后,却只听见勿嗔在身后冷声问道,“是你…是你毁村子,是吗?”
勿妄身形一愣,被二当家一刀砍在胸口,顿时血流如注,剧烈的疼痛让勿妄动作迟缓,思绪却无比清晰,他奋力抵挡着一拥而上的土匪,大叫着,“小师弟…快逃…快逃啊…”
二当家当即对着勿妄又是一刀,冷笑道,“逃?今天你们谁都跑不了,真想不到当初嗜血的恶鬼竟还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手起刀落,勿妄身形倒地,勿嗔看着躺在血泊中成为尸体的勿妄,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身子不住地往后退,却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土匪,脸上皆呈现出惊恐之色,冰刃掉了满地。
“鬼…鬼呀…”土匪大呼有鬼,四散而去,有的甚至还吓得尿了裤子。
勿嗔大难不死,他缓缓转身,却看到原本空荡的大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女子,女子身着月白色衣衫,清冷静寂犹如鬼魅一般,“你…你是谁?”
无忧看着一脸惊恐的勿嗔,缓缓蹲下,从怀中拿出一把香檀梳递到勿嗔面前,“这是你的东西。”
勿嗔看看无忧有看看香檀梳,深吸一口气,心情似乎有所平复,“多谢施主救命之恩,只是这梳子是女子之物,不是我的。”
“我无意救你。” 无忧将梳子塞到勿嗔手中,看了一眼勿妄的尸体,慢慢消失在大殿之内。
勿嗔怀揣香檀梳,望着满目鲜红,勿嗔目光如炬,跪在佛前叩首,道,“今日顾生寺遭逢大难,仅弟子勿嗔幸免,弟子本应继承住持,可匪贼未除,弟子不能侍奉佛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弟子甘犯杀戒,为民除害,还望佛主宽恕。”
奈何桥前,孟婆递上汤碗,微笑着说道,“你取人寿命,竟不想也有慈悲心肠。”
无忧接过汤碗,一饮而尽,面色依旧清冷,“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孟婆摇头而笑,“物是人非,即便有了香檀梳他还是不会记得,她也一样,不是吗?”
无忧信手摘下一朵彼岸花,拿出千年前摘的花叶放在一起,抛入忘川河中,“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如今也见了,不是吗?”
孟婆望着无忧离去的身影,看向那忘川河中的花与叶,长长一叹,“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