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飞》那年似水

7、第 7 章

　　重庆的天总是雾气迷蒙，晨时往远处眺望，看到的不过是重山之间朦胧一片。
　　这里的天和上海的天早已不同。
　　文绮收回目光，坐在汽车里，旁白坐的正是她早年在电讯班的老师——情报处副处长赵良绪。
　　恍惚间，文绮忆起彼时刚进电讯班时的情景。不过才几年的时间，恍如百年沧桑了。
　　同期进入学校培训的不过百余人，四个班分下来才二十几个人。文绮在丙训练班，清一色全是女生，都是些年华正好满腔热血的小姑娘。
　　同班培训三年，现如今，她竟连她们的半点模样也想不起来了。
　　赵良绪一身笔挺的军装，两鬓也有些斑白，记忆中那个在课堂上言辞铿锵的男人竟也淡了。
　　军装的领子稍微有点硬，文绮不自主伸手抻了抻。
　　“怎么，不舒服？”赵良绪微微带笑。
　　文绮不好意思道：“有点不习惯。”
　　赵良绪叹了口气，“会慢慢习惯的，你本来就是党国的军人。”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穿军装的样子很好看。”
　　文绮笑了笑，“谢谢老师。”
　　赵良绪沉声道：“这几年你一直在上海那边潜伏，重庆这边的情况你或许还不是很清楚。你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部下，更是党国的一份子，以后做事要谨慎。”
　　文绮点头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赵良绪拍拍她的肩，“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只是，机要处那边的差事不好当啊……”
　　甫到机要处报道，文绮就见到了两个老熟人。
　　译电科科长郑裕同和稽督组组长周绍延。
　　“没想到，文小姐竟是党国精英之士。”郑裕同推了推眼镜，显得有几分意外。
　　相比郑裕同，周绍延却是一脸晦涩难辨的表情。
　　文绮很想问周绍延，上海沦陷之后他怎么从一个参谋长沦落到了一个小小的稽督组组长。但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好似刚擦亮的火柴被冷风扑灭，猛地就清醒，绝望。
　　但触及他深海寒冰一样的双眸，文绮陡然发觉，他们之间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公开而变得亲密，反倒是更显疏离。
　　两个人同在情报处工作，每每遇到，两人只是客套的打个招呼，再没有过多的言语。
　　那些在上海的零星回忆，到底如这山城之间雾气一样，渐渐消弭于无形了。
　　1942年12月9日，中华民国政府正式对日本宣战。
　　战争像一张巨网，沉沉的压在所有人头上，逃无可逃。
　　重庆已然成为日本人的火力重点，不同程度的轰炸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两次。
　　文绮已记不清多少次在睡梦中被炮火的爆炸声惊醒，翻身下床，抓起衣服就冲出房门，多少次，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漫天的硝烟，震耳的哭喊，目之所及已成炼狱。
　　每个人都憔悴而疲惫，然而活着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比死去的幸运？
　　伤感是不被允许的，然而伤感又是如此真实。
　　文绮抚着肩章上的两杠，抬眼处，周绍延站在走廊处的阳台那里默默抽烟。
　　她走过去，轻声道：“少抽些，你身体不好。”
　　她终于知道，周绍延在上海那场战役之中被子弹击穿了肺部，差点就丢了命，上面只好把他送到重庆这边来休养。败军之将，人人也是带了几分轻视，连挂个稽督组组长都是勉强。
　　周绍延没有回头，只是把烟头丢到地上，抬脚碾了碾。
　　文绮默然，也不知说什么好，就这么站了两分钟，转身准备离开。
　　“文绮。”周绍延低低叫住她，嗓子又沙又哑，与当初那个在上海时清朗飞扬的声音全然不同。
　　文绮凝视着他，等着他说出下面的话。
　　周绍延避开她的目光望向别处，“我想请你喝咖啡。”
　　文绮笑了笑，“改天吧，这几天译电科要加班。”
　　周绍延脸上微微流出失望，随即扬了扬唇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