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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下班之后,他约我到三尺饭庄喝酒。这是家新开的饭店,在家园宾馆对面,以烹制炖菜为主。
      链子点了一桌招牌菜。不知怎的,他的慷慨让我嗅到了离别的悲壮。
      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一瓶啤酒倒是干得快。
      “干嘛请我出来?”我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要卖房子了。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对我来说,这没什么。只是这事来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连爱的手术已经做了,卖房没什么必要,难不成,他还要给迟雨还钱?
      “要给迟雨还钱。”
      链子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重重地把酒瓶砸在桌上。
      “有必要吗…”我轻轻地说。
      “有。”我还没说完,他就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脸上的坚定甚至带着凶光。我立刻闭上了嘴。
      “下个月就要赶你走了,我……”链子举着瓶子的手停在半空,说了一半就说不出话来。
      我无谓地笑笑:“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点了点头,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别怪我……”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链子开始醉眼朦胧时,我拿过了他手中的瓶子。
      他要站起来结账,我赶忙扶着他。
      收银台后站着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大胖子,嵌在双下巴里的小嘴,慢条斯理地念着“盐水鸭”、“白菜炖豆腐”……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在在窄小的计算器按键上,样子无比可爱。
      “曹老板!”我欣喜地叫到。
      胖老板呆呆地抬起头来,看清我的时候,瞪着的眼睛瞬间挤成一条喜庆的细线:“是你啊,哎呀,多见没见了……”
      曹老板像往常一样,装出一口妖娆的娘娘腔。我配合地捏着兰花指回应:“太久没见了,人家快想死你了……”
      我们俩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三尺饭庄是曹老板新投资的生意。他是个真正的商人——以生意为生,以投资为乐。我无比相信,十年之后,他会进入“烟城千万富豪榜”。
      链子不能开车了。我把他搀到副驾驶的位置,打算送他回家。
      他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说:“不……不回家……”
      可是我也不会开车。
      我趴在方向盘上暗自叫苦:是不是又带了避孕套约我出来的?
      实在不想和链子一起夜不归宿。可是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沉重。
      天已经完全黑了。“家园宾馆”四个橘色大字亮了起来。它亮得沉稳而隆重,哪怕我低着头,都能用余光扫视到它的光芒。
      我托曹老板把车开到宾馆下的停车处,然后开了间房。
      曹老板和我一起把链子扶到床上。出门前,他狡黠地笑笑,小声对我说:“新欢啊?”
      “怎么可能,”我白了他一眼,“同事加房东。”
      “哦——”曹老板把尾音拖得很长。
      他凑到我耳边,笑嘻嘻地说:“那就好,杰今天来了。”
      杰。
      这个名字恍如隔世。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轻佻苍白的小混混,一个不爱回家的不快乐的男孩。
      是的,杰是一个男孩。
      有一种思念,不是无时无刻,而是突然想起的时候,像火花瞬间掉进可燃气,“忽”地一声,势不可挡。
      想起杰的时候,便开始了滚烫的思念。家园宾馆,本来就属于流浪者,属于我和杰。
      我“扑哧”一声笑了:“叫他来。”
      新开了一间房。
      等。
      太久没尝过情人的温暖,我居然像少女一样如坐针毡。
      叩门的声音。他来了。
      我轻轻地把门打开,他一步冲进来,拥我入怀。
      我听见他的心跳。男孩的心跳,忐忑而诚实。
      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就开始了所有动作。他比原来熟练许多,轻易就把我推到晕眩边缘。
      “怎么这么厉害了……”我喘着气问他。
      “学……想你想疯了,天天看片……”
      我搂紧他埋在我胸口的头,有落泪的冲动。在我看来,他的思念是纯真的。
      一阵砸门声惊醒了温柔乡里的我和杰。
      我问“是谁”,对方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边砸门边喊:“快点开门!”
      杰一下子紧张起来,光着脚跳到地上,飞快地穿起了衣服。
      他神色严肃,嘴里喃喃着“我操”。此外,我问什么他都不回答——他实在太紧张,以至于根本没法回答。
      等我穿好衣服,杰侧着身子低着头把门拉开。
      “爸……”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空气中爆炸。
      杰捂着脸,一言不发。
      门口站着一个一身黑色西装,身材矮胖,发际线退到头顶的中年男人。他站在一块鲜艳的枚红色背景前,隔了一秒钟,我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件毛呢披肩。裹在披肩里的卷发女人,脸上挂着泪痕。
      我明白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但我没什么立场,更没什么心情,去和这对焦虑而暴躁的中年夫妇对话。
      我旁若无人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低头滑动着自己的手机。
      “我说呢好几次没找到你,原来学会玩儿小姐了,啊?”
      我回头,死死地盯着暴怒男,一言不发。我从不惧怕和任何人对视,哪怕对方把我摆在羞耻的位置。羞耻都是别人给的,我不但不在乎,而且极度鄙夷这样肤浅的评判。
      我的表情毫不紧张,甚至带着“你真有趣”的笑意。
      暴怒男与我对视了两秒钟,就撑不下去了,又把目光转移到他的逆子身上。
      杰低着头,两只手死死地攥着衣角。他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眼睛低垂着,让人感觉他快要流泪。
      他的样子,和所有犯错被抓的孩子别无二致。
      “他就是个孩子啊!”我心里默默地感叹道。与此同时,一阵莫名的失望涌上心头。
      暴怒男鼻孔里喘着粗气,蛮横地抓住杰的衣领,使劲地摇晃了两下:“老子不信管不了你……”
      他身后的女人流出了眼泪,伸出手阻拦暴怒男:“不要……”
      “回家!回去和你算账!”
      杰爸爸恶狠狠地把杰甩到一边,杰直接撞到了墙上。
      这夫妇二人终于要走了。杰扶着墙站起来,连衣服都没有整理,就耷拉着头走了出去。
      连一声再见都没有。
      我开始笑话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杰根本就不是一个浪子,他只是个需要父母庇护和管教的孩子。他怎么能是一个浪子?
      床单拧成一朵惊心动魄的白色花朵——那是我们嬉戏的痕迹。就在前三分钟,这朵花还是温暖的,颤动的。而现在,它被回忆冻在那里,彻底冰凉。
      我不想睡,因为我不想碰坏我和杰的花。
      自从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之后,门一直没关。
      不一会儿,曹老板轻轻地走了进来。
      “这个,真是对不住啊……”曹老板坐到我身边,殷勤地为我点了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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