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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十六章 伐子都 ...

  •   玄青眉头一皱,沉吟一会儿。“那你以后,岂不是没了进项?”
      “我,我这种进项,有什么好留恋的?”
      玄青自知失言:“哦,我当然盼望着能和你长久在一块儿,不过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
      殷绣帘脸上的光彩,渐渐黯淡:“我明白了。”
      她扭身坐在烟榻边,将玄青的腿扳过来搁在自己膝上,轻轻捶着,目光在玄青脸上扫动,好似一双温柔的手,倾情抚摸着这张脸上每一个线条。不能在一块儿,就不在一块儿吧,此生薄命,已不能期求同等回报的情意,只要能一辈子看着这张脸,就知足了。他的脾气怎样、性情如何、艺业好坏、品格高低,她都不介意,她自在自己心里,永远揣着那最初的梦想,最纯真的情感,最牵挂的人。她早已倾心描画了最美的一副图,然后把眼前的他,妥妥当当地填进那图画里去。
      玄青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相信我,等我筹划好了,替你赎身,娶你过门。”
      殷绣帘幽怨地望着他:“打从我们遇见,你就这么说。”
      “那还要我怎么说呢?未立业,哪能先成家。总得等我挑班了,戳住了,才能娶亲啊。”
      “娶亲倒不妨搁搁……”殷绣帘垂下眼帘:“我只盼望着能只伺候你一个人。如今在这院子里,身不由己的,隔三岔五总要陪几个爷们儿,你……不在意?”
      这倒刺到了玄青痛处。他猛吸几口烟,沉吟半晌,说:
      “好吧!你赎了身,买个小院儿,咱俩好好过日子去!”
      殷绣帘心花怒放:“玄青,我真没看错了你!我准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那茜娘能放你走?你可是莳芳馆头号摇钱树。”
      殷绣帘轻轻一笑:“也不过是个钱字。”
      “那好,就这么定了。院子去西城找,离我那帮师父师弟的远点儿。我看着他们就烦。”
      “你师弟的人品,有那么差?看报上说,都是不错的角儿。”
      “你信报上还是信我?那两个小子,一个赛一个的飞扬跋扈,压根儿不把我这师哥放在眼里。眼下又是‘红伶选举’了,他俩……”
      玄青不再说下去,只管叭哒叭哒吸着烟,从鼻孔里喷出一缕缕闷气。他竟然因为一岁之差,连参赛机会都没有,而那靳天青,好死不死地正赶上开擂当天过二十岁生日,活活挤进了年龄线!玄青不得不承认,他这师弟,艺业相当高明,一旦登台,就有可能名列三甲,到那时候,玄青更是拍马都追不上。就连竹青,拜了郝老板之后,突飞猛进,眼看着也爬到他头上了。
      红伶选举过后,还有天青的亲事。刚才在师父家,天青和樱草隔桌坐着,虽然没说什么话,但彼此脸上,写满了如胶似漆,那个起腻的劲儿,真叫玄青看着心烦。虽然已经被林府赶出家门,樱草终究还是出身尊贵的侯门嫡女,一个伶人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从今以后,可就更有他张狂的了!他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那样炮火连天的沈阳,也居然没把他怎么样,带着那个美得像妖精一样的筱妃红,不知过了什么样风流快活的日子,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老天没眼!怎么不……”
      玄青喃喃说了半句,忽然惊觉,瞟一眼正痴痴凝视他的殷绣帘,咽回了后面的话。他放下烟枪,伸手□□殷绣帘纤巧的下巴,那美人面露喜色,知情识趣地凑上前来,一只猫一样,温柔地偎入他的怀抱……这世上,人人都跟他过不去,唯一对他俯首贴耳的,就只有这殷绣帘。每次心中憋闷,就到莳芳馆来,殷绣帘保准能伺候得他舒舒服服。他甚至都不用掏钱,所有吃穿用度,都从殷绣帘的私房里出。
      吸饱了大烟的玄青,雄风大作,整夜与殷绣帘翻云覆雨。他扳着她的脸,一遍遍地命令着:
      “说,我是最强的!你永远都是我的,绝不可以给别人!”

      白家小院,东厢房,樱草小时候住的南屋。炕还是原来的炕,桌子箱子椅子凳子,都跟当年一样,只是那些拨浪鼓儿、小布人、竹蜻蜓、泥饽饽,早已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匹匹各色布料、一卷卷纹样图轴、一匣匣光珠、翠片、丝线……
      樱草坐在小炕桌前,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铺得满桌的盔头配件,把那一块块经过加纱、掐丝、贴里子的活儿拼成盔胎。天青坐在对面看着,顺便压腿,两腿一前一后在炕上劈得笔直,上身俯下来贴紧小腿,脸抵在脚踝上。
      “这么难的活计,你也会做!”
      “跟金爷学的。他夸我有天分,一上手就像老师傅,哈哈,其实呢,是他教得好。这活儿的角度,尺寸,火候,全有窍门儿,他一点不藏私,全传我了。来,看看尺寸合适不。”樱草把大额子和盔胎拧在一起,端在手里,纵身下炕,绕到天青面前。天青连忙坐直,让樱草帮他勒在头顶。
      “正好,量得多准。”樱草站在他身前端详着,嘴角又泛起了梨涡。她摘下盔头,珍惜地抚摸着大额子的耳扇:“这个大额子,做了有半年多了,一直都没配上后身。我原以为,再没机会为你量尺寸了呢。
      天青抬起头,仰望着樱草。她穿着一件家常短袄,刚洗过的长发,黑缎一样,闪着亮泽的光芒披落肩头,颈上领间,露出一条红绳,他知道那是他与她的信物。灯光照耀下,甚至能清楚看见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还有一点点的汗,雪白的肌肤,略泛一点红晕,眼睛底下投着长长的睫毛阴影……他早就发现,她的眼睛异常地水亮,仿佛总是罩着一层泪膜似的,纵是在这样的昏暗里,也闪闪地泛着一点光。她也正在望着他,眼神中充满深深的眷恋。
      “樱草……”他接过盔头,放在桌前,抬手捉住她的双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成亲之前,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吗?”
      “现在就不应见面啦!是为了量尺寸才叫你来。”樱草笑嘻嘻地皱着鼻子:“没辙,得在你比试之前做好呀。”
      “戴着你亲手做的太子盔,亲手绣的白龙靠,若不拿个好成绩,真对不住您老的辛苦。”
      樱草噗哧笑了:“你怎么也跟竹青似的,开始会说俏皮话儿。”
      天青正色道:“是实话呢。真的,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什么观众投票选举,我倒不是很看重,我就想着能把戏唱好、唱明白,对得起师父的栽培,对得起大家的爱护,对得起你的辛苦。樱草,你会去看我比试的,会吧?”
      “按说放了大定就不应该再出门了……”樱草促狭地笑着。
      “不是,是起了婚书才不出门。咱们还没起呢。”天青认真地动起脑筋:“要不咱们晚点起,成亲前一天再起,我就还能经常见着你。”
      “哪有那时候才起婚书的?”樱草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不差这几天了,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我天天都陪着你。”
      天青伸手揽住她的腰,仰头向她,她两腮飞红,禁不住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那么光洁,那么明朗,带着一点火热的温度,像他的眼神一样,清澈,透亮,却又有深处的暗焰燃烧。他也吻向她的脸,她黑亮的眼睛,细巧的鼻梁,柔软的樱唇……双唇接触的一刹,天青只觉脑海中嗡地一响,仿佛被一道暴雷劈中一般,整个身心燃烧成纷乱的碎片,飞散四面八方。他双臂猛地抽紧,不容分说地将樱草揽近,深深箍进自己怀抱里,如饥似渴地吻入她的唇间,樱草也微微颤抖着,俯下身来,贴紧他的脸……
      时间失去了意义,是倏忽一瞬,或是很久很久。天青用尽全身之力,才从这甜蜜的烈焰中挣扎出来。他揽着樱草的纤腰,头抵在她身前:
      “樱草,这些天我不来了,依礼在家等你,二十八天后,给你掀盖头。”
      樱草双颊火热,爱惜地摩蹭着他的头顶,隔着那刚刚剃过的浓密发茬,也仍然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她轻声道:
      “‘红伶选举’的比试我会去。不让你看到我,就不算违礼,对吧?”
      “知道你在,就成了。我会铆上,不让你失望。”
      “天青哥,”樱草的目光,温柔无限:“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北平第一舞台大戏院,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舞台”。它位于前门外珠市口西柳树井,规模极大,格局也和传统戏园不同:楼上楼下共设三层观众席,舒适的池座、花楼、包厢,足能容纳三千观众,舞台也不是广盛楼那样四角立柱的戏台,而是拉幕式的现代舞台,上头装了转台、机关布景,能演各种时髦新戏。喜成社年轻弟兄们到剧场走台时候,面对这么宏伟的剧院,禁不住有点看傻了眼。
      “别那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儿,”白喜祥不以为然:“小有小的好处,大有大的不足。这园子其实不适合唱戏,太大,太空,听不明,看不清,再好的玩意儿也打折扣。历来名角都不乐意在这儿唱。开台第一天,还燃了把大火,都说是冲撞了火神爷,‘通天教主’王大爷那样的角儿也没能压住,戏没唱完就散了。不是个吉地呀。”他背着手,在舞台上四下踱着:“咱们不熟这个场子,唱来难免吃亏,天青,长点精神,多走几遍。”
      “是,师父。”天青掂着手中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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