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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十六章 伐子都 ...

  •   前门外大街,已然走到尽头,面前是雄伟的前门五牌楼,向北望去,是更雄伟的前门箭楼,还有雄踞在箭楼之后的前门。夕阳用尽最后的余晖,涂抹在高大的灰墙碧瓦、精美的雕梁画栋上,泛出一片灿烂金光。天青充满眷恋地仰头遥望,喃喃道:
      “从小在前门长大,看惯了,也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但是这次回来时候,出了车站,望见这两座城楼,真是泪都下来。没见过外面的天空,就不知道它有多尊贵。这么高大,这么壮观,这么威严,这么有力量,就像一个特别让人安心的父辈,默默屹立在那里,守护着北平城。这座城池,天下再不会有别的城可以比拟了,它有着一股子特别厚重的,我说不上来的什么味儿。戏里都唱‘忠君爱国’,什么是国呢,我觉得父老乡亲可能也都和我一样,看不到什么君,也不懂什么国,在我眼里,北平就是国,前门就是国,值得大伙儿拼命爱护的国。”
      天青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这一片经历风霜之后的赤诚,令樱草在倾慕之余,由衷感动。她站在天青身边,也遥望着那座辉煌的城楼,轻声说:
      “生在这样一个乱世,许多选择都没有法子。个人之力微薄,唯有尽心而已。‘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将来的风雨,陪着这城楼一起迎接吧。”
      天青转过身来,面对着樱草,微微俯下头,凝视她的眼睛:
      “我们一起迎接吗?”
      樱草没有避开他的眼神:
      “一起。”
      “樱草,我们成亲,好吗?残生太短,我不舍得浪费能陪着你的时间。”
      车水,马龙,货声,人流,在这一瞬间,都不复存在。樱草只感觉自己身处一团暖融融的热流之中,安定,妥帖,此生再不必有任何的担忧和挂牵。她努力遏制住眼中不断涌上的泪雾,她要看清楚他,将这一刻,这张亲爱的脸,牢牢记在心底,在以后所有日子里,永不失落,永不忘记。眼前的他,背对着威武辉煌的前门,在这浓烈夕阳下,头发,脸庞,高大魁梧的身躯,都和那壮丽建筑一样,闪耀着明亮的金边,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意,是十三年从未变更过的,爱逾生命的深情。
      “我等你很久了,天青哥……”
      她珍重地携起他的手,十指交缠,紧紧相握。此去经年,她会永远伴他共度,他就是她的前门,她的北平,她的家国,她的今生。

      “男子靳天青,宣统三年九月十二生人,辛亥年,戊戌月,丙子日,壬辰时。钗钏金命,水旺土旺缺木,日主天干为火,命宫为艮。辛亥年钗钏金,乃是员内之猪,性直心轻,英雄应有志,人定胜天心,初年财帛不聚,晚景荣华。”
      “女子林樱草,民国三年二月初五生人,甲寅年,丙寅月,丙戎日,乙未时。大溪水命,木旺缺金缺水,日主天干为火。命宫为坎。甲寅年大溪水,乃是立定之虎,为人心慈口直,喜抱不平,性格好游,做事自做自当,利官近贵,前程无限。父母有刑,宜当重拜爹娘。”
      白喜祥轻咳一声:“先生,我们不是来算命,是来合婚的。”
      算命先生推一下鼻梁上的玳瑁眼镜,仔细看了看铺在桌上的两张年庚小帖,摇头晃脑地重又开腔:
      “莫急莫急。嗯。合婚。年命相生为最好,比合次之为中等。再观年柱正五行,相生相合婚可成。这对年轻人么,金猪配玉虎,吉。钗钏金配大溪水,吉。上等婚哪。……”他掐指计算了一阵子,持起笔来,在一张红纸上写道:
      “水金夫妻坐高堂,钱财积聚喜洋洋。子女两个生端正,个个聪明学文章。”
      白喜祥高兴得,脸上每条皱纹都溢满了笑。
      男婚女嫁,终身大事,办起来可真要花费一番工夫。按例呢,首先必得有媒人保亲,白喜祥这一家子一商量,就委托乔双紫做了媒人。乔双紫很高兴:“我看着你们长大,如今还能喝你们一碗冬瓜汤,值!”随后应有双方父母见面,相家当,可是天青父母双亡,这节就只能免了。最关键的这一步:合婚,进行得相当顺利,白喜祥自算命先生那里拿回上等婚的红批,合家大喜,欢声一片。
      接下来要放小定,男方给女方送订婚信物,按例应是金银首饰之类,但是樱草执意说不要别的,就以她一直系在颈间的铜牌牌为定。
      “我觉得成,”竹青忙不迭地插话:“多好,八岁那年就放过了,定得不能再定!”
      “你师哥成亲,轮得着你来定么,傻小子!”乔三婶慈爱地点着他的额角。
      樱草和天青互望一眼,两人都微笑着红了脸。
      还要放大定,择婚房,定婚期,起龙凤帖,过礼。天青和樱草想把家安在离九道湾和广盛楼都近的地方,正巧南面珠市口西小椿树胡同有座院子出售,房间齐备,家具现成,一家人都去看了,再满意不过,已经下了定洋。
      婚期呢,乔双紫仔细查了黄历:“九月十二,最好的日子,大吉!还是新郎倌生日,吉上加吉!”
      白喜祥笑道:“不成,得往后推些日子。九月十二就是国历十月二十二吧,‘红伶选举’开擂,天青要去参加比试,当不了新郎倌。”
      “什么‘红伶选举’?”樱草问道。
      “哦,不少人给报馆写信,希望举行一个‘红伶选举’,现下由《树言画刊》牵头,几家报馆参与,要搞这么个评选,凡班社里二十岁以下伶人,皆可参选,按行当打擂台,读者用报馆发放的选票投票,选出状元、榜眼、探花。”白喜祥望一眼身边三个徒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唱戏这种事,输赢本是难论,但是接受座儿上品评,与同行竞技交流,总是提高技业的好事,我赞成他们报名参加。”
      “三位师哥都参加?”
      “玄青过岁数了,不能参加,天青和竹青入围了。社里能不能出彩儿,主要就看他们两个的啦。”
      天青和竹青神情兴奋,跃跃欲试。玄青坐在桌边一角,就像没听见一样,满脸萎靡,不住吸着鼻子。
      “那就,定在十月初八?也是大吉之日。”
      天青有点忸怩地说:“为什么要推后呢?既然九月十二另有安排,可以提前啊。”
      白喜祥笑道:“不成!不能先成亲,后去比试。你准定连平时一半本事都拿不出来。”
      “为什么呢,我会铆上的啊。”
      白喜祥笑而不语,三叔三婶也都莞尔,连一直沉默的玄青都掌不住翘了翘嘴角。只有天青、竹青和樱草三个人面面相觑。天青昂起头:
      “真的,师父,若能和樱草在一块儿,我更有精神去夺状元。”
      白喜祥斟酌着词句:
      “唱武戏呢,不光要有精神,还要有体力。”
      天青怔了片刻,刹那间满脸通红。樱草瞄着他的神色,心下恍然明白,顿时也涨红了脸。满座就剩竹青一个人还在刨根问底:
      “孰先孰后,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们都笑什么?……”

      “快快快,熬不住了,差不点儿被老爷子看出来。”玄青焦切地盯着殷绣帘的手,那双手掂着一块烟膏,正在烟灯上方灵巧地揉捏着,一只烟泡逐渐涨大。“弄得满脸的鼻涕眼泪,只好说是伤风。”
      “你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殷绣帘忧虑地凝视玄青:“唱戏的伶人,不该抽大烟。”
      “那么多角儿都抽,也没见有谁坏了前程。”玄青依然紧盯着烟泡:“你不知道,前清时候,抽大烟那都是好角儿才有的身份。谭大爷他们,在后台摆着烟榻,候场时候,躺下来抽一筒,那叫一个风光气派。人说谭大爷那嗓儿,叫‘烟嗓儿’,就是抽大烟抽出来的,越唱越亮的‘云遮月’,前人从来没有过。咱们后人没法子逾越他,也是因为咱们没那个身家去抽……”
      “哪有这样的道理?大烟或许让嗓筒儿一时痛快,但是天长日久,总归对身子不好。”
      “你又不唱戏,懂什么呢。”玄青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给我装烟,快。”
      莳芳馆每间屋子都有烟具,为客人装烟本是姑娘们的份内事,但是别人怎么抽跟殷绣帘不相干,唯有玄青这样抽下去,着实令她担忧。他性子执拗,一向都不听人劝,她自知说了没用,只能尽力把那烟泡打得够滋味,够纯正,打从北平著名的烟土店“公益厚”里,为他购置品级最好的上等烟膏。
      烟炮打好了,玄青赶忙操起烟枪凑上去猛吸几口,闭起双眼,舒出一口长气。殷绣帘心疼地替他擦着满头虚汗:“下次去之前先来我这儿,过了瘾再走吧。”
      “老来你这儿也不是法子,我大小也是个角儿,万一被人看见,脸往哪儿搁去?师父那副老八板儿的轴脾气,一家伙把我开革出门,以后讨口饭吃都难。”
      “我倒一直想着……”殷绣帘轻声道:“不若我赎身离开这儿,咱们买个小院儿,住一块儿,可好?我手里的私房,够买个不错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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