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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赠棋家齐黯伤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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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溪在纪夫人那里撒了几句娇,又讲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哄得纪夫人笑颜逐开,应允了她习剑,并将每日的问安由清晨改在了傍晚。自此,柳溪溪总算可以安心地往暮苍居跑了。
每日可以见到陆剑一,虽然没有独处的机会,但偶尔趁着纪云瑄和墨香不留意的时候,递个眼神,握个小手,还是让柳溪溪如饮花蜜,乐在其中。
却说柳溪溪学剑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安家齐耳中。这一天清晨,他有意不期而至,前来探个究竟。
刚拐过回廊,远远便望见竹林边上,纪云瑄正与陆剑一你来我往地对击,柳溪溪也手持三尺青锋,立于一旁比比划划。当下便一阵不悦,面沉如水,缓步走了过去。
纪云瑄见安家齐来了,收了手中的剑:“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墨香,给安世子看茶。”又对着安家齐笑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今天不用听你老子训话了?”
安家齐闷闷不乐地应道:“他到西边去了。”纪云瑄听了这话,当下心领神会,不再提这个话题。
当今皇上因了安王爷先前的叛逆之举,不许他蓄养私兵,只让他保留五千亲兵以自卫。安王爷自不会俯首听命,私底下在西边的深山密林里暗藏了大队兵马,这些年,其军饷兵资皆由纪家暗中供给。
柳溪溪回过头来,冲安家齐含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又转过身继续同陆剑一比比划划。
墨香上了茶。纪云瑄用热毛巾擦过脸后,陪着安家齐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脸拉这么长!是谁欠了你银子不还?”
安家齐划拉着茶盅盖,眼光却追着柳溪溪的身影,似积雪压松般凝重,又如鸿毛浮空般飘忽:“阿瑄,你觉不觉得,三妹妹打回来后,像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纪云瑄心中一震,嗓子一窒,一时竟不知要如何作答。
安家齐也没指望纪云瑄回答,只自顾自地说下去:“她以前,那么高洁雅致的一个人,宛若天山雪莲,空谷幽兰,令人见之忘俗。可如今……”眼里闪过一抹痛色,安家齐骤然住了嘴。
“家齐,再给三妹妹点时间,哪天她要是忆起了往事,兴许性情就变回来了呢。”纪云瑄空乏地说着,自己也觉得这种安慰甚是苍白无力。
“变回来?”安家齐冷笑,“你觉得她还能变得回来么?”
纪云瑄无言以对。
当日桢伯回去后,查遍医书,翻尽典籍,却找不到任何先例可循。束手无策之下,只说药石罔效,唯有让三小姐多接触故人旧物,或许还能唤起她旧时回忆。
安家齐听了之后,三天两头地来找柳溪溪,故地重游,旧事回演,可两个多月下来,成效甚微。柳溪溪听着安家齐絮絮叨叨地讲叙着他们之间的往事,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仿佛听别人的故事般置身事外。安家齐虽然依旧笑得煦如春风,但心里,要说不痛不苦不伤不悲,那是假的。他只是咬着牙将这痛这苦这伤这悲强咽下去,存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柳溪溪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纪云瑄却尽收眼底。他与安家齐情同手足,家齐的心事,他不是不了解。可他,能为家齐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余下的,他也无能为力了。
正沉默着,又听得安家齐幽幽说道:“你还记得吗,阿瑄?那年我母妃为了让我强身健体,令董茂教我习武,三妹妹当时还笑我,说,‘我原以为你好歹还是个清贵公子,没想到却不过一武夫莽汉尔!’当日之言犹在耳,而今她自己却耍起刀舞起剑来了!”
纪云瑄不由望向空地上的那两个人,许是运动开了,柳溪溪脸上两抹嫣红,平添了几分妩媚。陆剑一距她三尺之遥,态度恭谦,以鞘代臂,指正柳溪溪的动作。轻咳一声,还是转过头硬着头皮劝慰:“家齐,三妹妹不过是一时的玩性。等她过了这阵瘾,兴头自然就淡了。”
安家齐也不言声,只是眼光如钉子般,直直地钉在柳溪溪身上,随着她身形的变换而左右移动。纪云瑄见他这情形,心里一动,若有所悟,又多说了一句:“那陆公子是个懂礼数的,你大可放心。”
安家齐不屑地冷哼一声:“就凭他?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说罢,把手一招,身后的随身小厮来福奉上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大方盒。
“这是什么?”纪云瑄问道。
“好东西,给三妹妹的。”安家齐说着,扭头朝柳溪溪扬声叫道:“三妹妹,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脸上却已是敛了先前的阴郁之色,换上了一副温柔笑脸。
柳溪溪兴冲冲地过来。安家齐徐徐打开包裹着的绸缎,却是一副名贵棋子:榧木做就的棋盘,木纹鲜明,暗香盈盈;玛瑙打磨的棋子,白的带粉,晶莹光洁,黑的透翠,清光幽冷。纪云瑄不由啧啧称赞:“好棋!”
安家齐淡笑:“这是前两天芜江巡抚魏大人走马上任前,前来跟我父王辞别,送上的一点谢礼。我想着三妹妹不是雅擅棋道么,这副棋子放到别人手里也是明珠投暗,总要给了三妹妹才不算辱没了它。这才跟我母妃讨了来。”
柳溪溪见那些玛瑙棋子玲珑剔透,流光溢彩,正饶有兴致地随意拨弄,乍听安家齐这话,头皮都发麻了。雅擅棋道……她早听纪云瑄说过,纪云璃琴棋书画皆通,最擅长的便是琴与棋,偏生她对古琴与围棋一窍不通。更何况,如今她为了摆脱纪云璃的影子,都尽量摈弃纪云璃的旧习,之前的坚决不学琴,就是一个例子。谁知道,安家齐执迷不返,学琴行不通,又弄了个棋艺出来。柳溪溪心里便稍稍有些恼了。
纪云瑄倒是兴致勃发:“家齐,来来来,我俩杀一盘?”
安家齐却抬头瞅着柳溪溪:“三妹妹,我们下一盘?”
“我不会。”
“无妨,我教你。以前你总让我五个子,如今也该轮到我让你了。”
柳溪溪看着安家齐艳若桃李的一张笑脸,心里的怒火腾腾地一点点往上升。这个安家齐,还有完没完!
纪云瑄叹息:“我今儿可真知晓了什么叫重色轻友。三妹妹,你别怕,跟他下,我来帮你,定然将他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柳溪溪掂起一颗棋子,沉吟着说:“围棋我是不会下,不过我倒会另一种下法,简单又有趣,不知你们愿不愿意一试?”
纪云瑄道:“这倒稀奇,居然有我们不会的下法。三妹妹不妨说来看看。”
柳溪溪黑白各抓了一把棋子,在棋盘上边演示边讲解,把五子棋的规则简略说了一遍。安家齐越听脸越黑,待得柳溪溪讲完,一张脸已是乌沉沉山雨欲来。
纪云瑄见安家齐面色不豫,急忙出来打圆场:“三妹妹,这种不过是乡村农野间稚子小儿嬉闹的游戏,怎登得了大雅之堂?”
柳溪溪淡笑:“你三妹妹天生俗人一个,只会这种粗鄙浅陋的五子棋,像你们那种博大精深的围棋,我附庸风雅不来。”抬起头,笑吟吟地问道,“如何?谁来跟我下一盘?”
安家齐阴郁地盯着她,不言不语。纪云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也默不作声。
柳溪溪嫣然一笑,回头看向陆剑一:“陆公子,我方才说的你可听明白了?可有兴趣陪我下一盘?”
陆剑一微一颔首:“三小姐有命,不敢不从。”浑若无视纪云瑄与安家齐两人四道冰刃般锋利的眼神,在柳溪溪对面的石凳坐下,与柳溪溪玩起了五子棋。
这气氛委实诡异,陆剑一与柳溪溪相对博弈,一左一右坐着纪云瑄与安家齐,两人四目,冷眼旁观。
柳溪溪玩得起劲,早已忘却了先前的不快,更忘了左右两旁的那两座冰雕,只顾着和陆剑一一来一往,杀得不亦乐乎。刚开始陆剑一不熟悉规则,输了几盘,到后来陆剑一逐渐上手,柳溪溪便渐渐讨不了便宜,落了下风。
连输几盘,柳溪溪便开始耍赖悔棋,陆剑一不肯,两人嬉闹着争执了起来。嬉笑声中,安家齐终于隐忍不得,脸色蓦变,骤然起身,广袖一拂,将桌面棋盘扫落下去,棋子纷纷坠地,叮铃脆响,不绝于耳:“三妹妹,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三妹妹吗?!”
柳溪溪因棋盘被翻,心里一阵恼怒,正欲反唇相讥,一抬眸却见到安家齐脸上一片悲怆,眼里居然有泪光莹然。惊诧之余,倒忘了怒气,一时只做声不得。
纪云瑄急忙起身,越过柳溪溪,跨到了安家齐身旁:“家齐,不过是戏耍玩闹之举,你不必放在心上。”
“戏耍玩闹?”安家齐冷笑,声音里透着一股难言的绝望,“棋品如人品。若是放在以前,此等悔棋耍赖之举,三妹妹怎屑为之?”抬手一把推开纪云瑄,疾步冲出了院子。
“家齐!家齐!”纪云瑄紧追几步,终是望着安家齐的背影绝尘而去。回过头,看着柳溪溪,凝视许久,万千言语却也只是化作一声长叹。
“不过是下个棋玩玩,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柳溪溪嘀咕一声,实在无法理解安家齐的举止。她自以为说得很小声,纪云瑄却听见了。对着一地狼藉的棋子,他脸上一片黯然:“三妹妹,你是真的变了。”
安家齐到底还是对纪云璃情根深种,不出三天,就又乐呵呵地来找柳溪溪,依旧一派的桃花笑春风。柳溪溪以为他胸襟开阔,睚眦之隙不挂于心,心里还颇有些过意不去,殊不料,安家齐不过是将这一切强吞苦咽,隐忍不发。这表面的桃芳李菲,不过就是那休眠火山顶上的皑皑白雪,看着静寂安淡,底下却翻滚着炽热粘稠的熔浆,可以销金铄骨摧毁一切的熔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