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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月光锦丝红似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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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纪家药草堂驻北地分号的大管事回景州报帐时,进献了当地特产熊掌一只。这一日,纪夫人心血来潮,让家中厨子将其炖了,又喊了明香去请众人前来品尝。
说是众人,事实上请的也只有二公子纪云瑄和三小姐纪云璃。大公子纪云峰长年远在泽平,大少夫人安家慧半月前也启程前往泽平探视。二少夫人林芷蘅,眼下正害着喜,闻不得膻味,一天倒有大半的时间静卧休养。所以得空前来的,也不过纪云瑄、柳溪溪二人。
柳溪溪到兰馨苑的时候,纪云瑄已到了好一会儿,正和纪夫人商议去瑞光寺进香还愿的事。林芷蘅刚入门的时候,纪夫人在瑞光寺发愿求嗣,如今林芷蘅怀胎三月已过,坐胎安稳,可对外宣告,纪夫人这才要去瑞光寺还愿。
柳溪溪还未去过瑞光寺,只曾听闻那里风光秀丽,景色宜人,一进门听到纪夫人说要去瑞光寺,便直嚷嚷着也要去。
纪云瑄笑骂:“进门不请安还大声嚷嚷,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这般没礼数,带出去没的让人笑话!”
柳溪溪瞪他一眼:“娘都不嫌我,哪就轮到你说话了?”
纪夫人看着他们兄妹二人斗嘴,笑得一脸欣欣然:“三丫头,今儿怎么过来得这般迟?有好吃的,也不见你跑快点!”
柳溪溪盈盈施了一礼,才拂衣坐下:“临出门时,四妹妹过来了一趟。我陪她闲话了几句,这才迟了。”
“四妹妹?她去你哪里做什么?”纪云瑄眉头微蹙。
“不过是送了几块帕子和一对枕套,说是她自己绣的,给我添嫁妆。前两天还送了一套点翠头面过来,我推脱了半天推不掉,才收下了,还了她一对衔珠金凤簪。”
“这小狐狸蹄子,她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纪夫人一扫先前的慈和面容,眼眸中寒光闪动,“三丫头,你别怕,娘替你做主,今晚我就去跟你爹爹说,让那母女俩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受那狐媚子一世的欺压还不够,难不成还要我女儿去受她女儿欺压?!”
“孩儿也觉得,四妹妹陪过去,有欠妥当。”纪云瑄沉吟着说道,“四妹妹心比天高,若跟过去,恐生事端。”
“三丫头,娘是过来人,再清楚不过。这男人纳妾,终是难免。但最要紧的,是要找个温顺老实,服管听教的,你四妹妹那种冶艳媚惑的,最要不得。这种人最会蛊惑男人,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宠妾灭妻也不是不可能。”
“娘,家齐不是这种人。”纪云瑄淡淡劝了一句。
“那倒是,家齐是个好孩子。”纪夫人缓了缓面色,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三丫头,你也别担心,你二哥哥的话,家齐还听得进去;你谢姨母那里,娘也说得上话;日后总不至于叫家齐欺负了你便是。”
纪云瑄一声轻笑:“他们两个,向来只有三妹妹欺负家齐的份,家齐哪能欺负得了三妹妹?”
“二哥哥!”柳溪溪又羞又窘,急得直跺脚。纪云瑄与纪夫人却笑得欢畅,眉飞眼舒。
不多时,明香入内禀报说膳食已备好,母子三人便移步花厅,入座品肴。因只得母子三人,并无外人,纪夫人命人撤了食案,换成圆桌,围坐而食,更显和乐融融。
席间,纪云瑄似突然忆起了什么,转头望向柳溪溪说道:“三妹妹,你那嫁衣款式迟迟不定,绣坊那边催得又急,我便做主,让你二嫂嫂替你挑了一款。你二嫂嫂的眼光,向来独到,你自可以放心。”
“谁要你多事!”柳溪溪秀眉一拧,微有薄怒。
“三丫头!不得无礼。”纪夫人嘴里呵斥,眼里却带着笑,“你二嫂嫂挑的那款我也过目了,明华高贵,端庄大方,很是不错。这也不怨你二哥哥,绣坊的何六娘都过来好几趟了,说这月光锦珍贵,须得精工细做的,迟了赶工怕做工粗糙,糟蹋了这月光锦。”
“月光锦?这是什么锦缎?名字倒好听。”柳溪溪夹了一筷笋丝,问得漫不经心。
纪夫人却一脸惊讶:“你不知道月光锦?白瞎了家齐的一片心意!”
纪云瑄呷了一口热茶,才徐徐说道:“三妹妹大概是想不起来。这月光锦产自西南的七斗谷,谷里有一面山坡,叫月顶坡,坡上有一片桑林,林里有一种蚕,叫天丝蚕。它吐出的丝质轻而细长,坚韧光滑,织成的锦缎柔顺细腻,轻滑薄软,更叫人叹为观止的是,这种织物有一种特殊的光泽,莹莹若皎月笼照,熠熠如珍珠焕彩,故名月光锦。”
纪夫人在一旁补充道:“这天丝蚕,数量本就稀少,吐出的蚕丝,却比一般品种的蚕产量更低,因而这月光锦一年下来也仅得成品两匹。民间向来无缘得见,从来都是上贡入宫的。娘这一辈子,什么珍奇东西没见识过,可这月光锦,却也只见过你这一匹。”
“既然都上贡入宫了,那我现在这一匹又是从何而来的?”柳溪溪听得入迷,不由好奇发问。
纪云瑄淡淡一笑,娓娓道来:“这就要问你的好夫婿家齐了。他十三岁那年入宫觐见,在宫里看到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佩仪公主穿了一袭月光锦做的素衣,回来便念念不忘,说那月光锦给佩仪公主穿是糟蹋了,只有三妹妹才配得上,久而久之,便动了心思,想要弄一匹月光锦给三妹妹做嫁衣。为这,谢姨母没少骂他,觉得他是魔怔了,这月光锦难以上色,从来只得素色,再无其他颜色,更逞论红色,怎做得嫁衣?要不怎说家齐聪明绝顶呢,他日思夜想,竟想出了个好法子。他跑去七斗谷,花重金私下买了一批天丝蚕,在桑叶中掺以朱砂喂食,结果那批蚕死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却也真的吐出了艳如云霞的红丝。家齐兴奋至极,如法炮制,连续三年,才织成你这一匹月光锦,全天下独一无二仅此一匹的红色月光锦。”
柳溪溪听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安家齐为她置下的嫁衣,竟有这样大的来头。许久,她一张口,却是问了一个令纪云瑄觉得匪夷所思的问题:“齐哥哥连买了三年的天丝蚕,那月光锦的产量不是要下降么?那些养蚕的,怎么跟皇上交差?”
纪云瑄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你不感动于家齐对你的一片心意,反而关心那些养蚕的怎么交差?!”
柳溪溪讪笑:“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纪云瑄冷冷瞥了她一眼:“那三年,月光锦成品只得四匹。他们上报皇上说,天时不顺,霜寒受冻,蚕虫受灾,死亡过半,故而产量减少。皇上大怒,斥责他们疏忽职守,除了两个收了家齐好处的跑了,剩下的四个里,三个掉了脑袋。剩下的最后一个,只不过是怕砍了他脑袋,这天底下就没人知道怎么养天丝蚕了。”
柳溪溪“呀”了一声,怔怔说不出话来。心里只默默想道,这一匹月光锦,沾染了三条人命,怪不得殷红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