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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复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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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饭厅不见九竹,白昼也没有多想。只是太子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俊不禁。白昼心说,果然是在宫中被宠坏了……
天色渐暗,绛紫色的晚霞覆盖了半边天,将仅剩半轮残阳的微光遮挡。
九竹出去了许久,却仍不见他回来。
太子一人呆着只觉得无聊,反复问着白昼,“他人呢?”
而一旁的白昼,正在吃力地收拾碗筷。被太子这么一吵,完全乱了分寸,只听“嘭—嘭—”的几声脆响,不仅碗碎了一地,连筷子也滚落开来。
太子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没好气地呵斥道:“我说你这刁民,到底会不会做事!连收拾碗筷这点小事都做不清楚!”
白昼没作反驳。
几秒后太子才发现他的脸已经黑了大片,暗道不好,忙解释说:“啊……你要收拾碗筷……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转头就朝门外奔去,生怕晚一秒就会被白昼曝尸荒野。
可是还未跑出两步,就和刚进门的九竹撞了个满怀……
太子吃痛地捂着脑袋,才抬头看见来人是九竹,就发现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九竹的脸色似乎比白昼还差,太子心中莫名浮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他干笑道,“本太…额…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九竹盯着太子看了两秒,愣生地吐出一句话,“南面那片嫩竹林,是被你烧成那般模样?”
原以为是什么大事,不想只是一片竹林罢了,“是啊,那又如何。若不是本太子机智……”话还未说完,便听九竹冷哼一声,径直走开,不再理会他。
见九竹走得没影了,却听到身后传来白昼幽怨的声音,“那片嫩竹是九竹新栽的,若换做是其他人做的,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九竹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本宫!”太子闻言一愣,随即一脸委屈,“本宫又不是故意的……”
虽然白昼说九竹不会做出过分的事,但那片嫩竹确实是被自己毁了。在皇宫中,他总是凭着太子的身份胡作非为,可是如今,不过烧了小片竹林,心中竟滋生内疚……
是夜,三人心中都多少有些烦闷。太子因为对九竹怀有愧疚而辗转反侧,其他两人心中,却怀着极大的忧虑。
按日子算来,再过三天就是第一次药浴的时间了。却不知九竹的身子,能否承受得住……况且若是无法解开太子身上的毒,又该国家大乱了……
白昼与当今的巫国帝君是生死至交,朋友有难,他是自然要帮的。
回想起一月前……
“普天之下,能解此毒的,怕是只有他了……”帝君神色忧虑,脸色近乎憔悴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中满布血丝,像是几日没有合眼,“可是他已经不在了……你是他的徒弟,如今孤也是不得已才把你找来……”
“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解开太子身上的毒。”白昼思索了片刻,缓慢开口道。
帝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急忙问道:“白昼口中所说的是何人?!”
“他的遗子。”
只见帝君身形一颤,出神许久,才答,“孤知道了。”
帝君眼中复杂的神色,白昼看得真切,只道故人已逝。即使心中再多悲悯,也不能显露出来,这便是帝王的悲哀。
“若帝君信得过我,就把亦年交予我吧,毕竟这皇宫中危机四伏。”
“你我多年交情,孤又怎会信不过你?孤只是……”帝君欲言又止,最后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也罢。”
“下次进宫,我会把九竹一同带来。”
见帝君终于舒了眉头,露出一抹不以觉察的微笑。九竹,顾九竹……把名字在心中默念了许多遍。不知九竹他,像不像你?
接下去的三天里,九竹再没有和太子多说一句话,且面色极冷,连眼底都散透出两分冷冽。无论太子如何尝试,都得不到九竹的一句回应……只能无奈作罢。偶尔搭话,被九竹冰冷的目光一扫,都只能颤颤地闭上嘴……
往往事不遂人愿。
第四日一早,天色还很昏暗,就听院里传来一阵骚动声。待白昼出房间门,院里已经站满了人。
他们全是居住在山下的村民,可是如今全聚在这儿,不免让白昼心生忧虑。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平日里白昼无事,偶尔也会下山帮村里人治些小病。但此番,村上半数人都聚到自家院子里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是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嘈杂,听起来更是费力。
见白昼听得云里雾里,其中一个彪形壮汉上前一步,扯大嗓子道:“你们都安静点儿!”被突如其来的吼声一喝,村民们立刻静了下来。
之后听村上一位从医的老者说,“这病啊,四年前也曾在村中发生过,老朽不会记错。那时候顾大夫说这病是疫病中的一种。”
正是担心自己染上疫病,村中才人心惶惶。况且已染疫病的家人正生命垂危,若是没有医治之法……
“白先生,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家人啊!”
“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
村民们一时间又哄闹起来。
而白昼更是失了以往的从容……
老者口中的顾大夫,名为顾妄生,是九竹的父亲,也是白昼的师父。四年前,村上的确发生了一场类似疫病的灾难,那时候的白昼处事尚不稳妥,总是跟在师父身边以累积经验。
疫病发生的突然,导致村上大乱。村民们都慌了手脚,霎时间人人自危。而白昼只一心想着治病救人,丝毫没有觉察这场病祸的纰漏之处。
顾妄生配置好药,白昼就负责将其分发给村民。看似一切都很平静,直至顾妄生突然失踪,白昼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根本没有所谓的疫病。村民们是中了一种西域之毒,名为“蛊”。
顾妄生配置的药之所以可以起效,全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血作为药引,以毒攻毒,强行将村民体内的蛊虫逼出他们的身体。
他却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事到如今,竟然又故计重施。那么此番,岂不是要针对九竹?!白昼心上一震,随即微蹙眉头,神色亦凝重了几分,即使这些变化仅在瞬间就消散无踪。
白昼转身看向一旁的村长,思索道:“您先将村民们带回处所,切记不要慌乱。容我收整东西,随后就到。”
村长点头,又朝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便看见十几个人上前开始疏散村民。
白昼并未多虑,转身就走向九竹的房间。
推门而入。九竹正在换衣服,见白昼进来,动作一顿却仍继续着,边张口问道:“村上发生了疫病?”
“既然你都听到了,要问什么就问吧。”白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九竹约莫知道了原委,也没什么想问的,随口道,“你放心下山吧,太子那儿我会处理好。”
白昼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九竹这孩子,同他父亲很像。
正因如此,才让他更加放心不下,无奈道:“你要记住,无论山下的疫病多么严重,你都不能擅用自己的血救那些村民!”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九竹无关风月的一句话,却叫白昼的脸黑了大半。他既深知顾妄生的性格,就也知晓九竹比父亲还要顽固。九竹口中的“不拿性命开玩笑”,代表他答应“点到为止”。
“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九竹见白昼似乎着急了,也就乖乖点头不再反驳。
殊不知此刻,门外一张近似狰狞的脸上,正满布阴险狡诈。有人虎视眈眈。
正午时分,九竹已经备好饭菜,而太子似乎没有半点儿要起床的意思。
起初九竹并未在意,但是在饭厅等了许久仍然不见太子的踪影,只得去房间寻他……
“果然是皇室子弟。”九竹冷声道,“在宫中想必更是肆无忌惮吧!”话音还未落,人却愣在了原地。
只见房门大敞着,偌大的房间里竟也没有太子的影子。
时疫突发,如果此时太子与村民们有所接触,本就中蛊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第二次变故……想到这儿,蓦地心中一惊,夺门而出。
寻遍四周,九竹的额上微渗出几滴汗珠,脸色也越发凝重。终于,在南面被烧毁的竹林中看到了一个深绿色身影,在荒颓的竹林里显得突兀……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九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许是被这出乎意料的声音吓到了,只见绿色身影明显一怔。闻声转过身来,面朝九竹,乌黑的手中握着一支新摘的竹笋,透过满脸泥土仍可以看出他笑得欢欣。
而他脚下踩着的泥地,竟已经没有一块是平稳的,满布坑坑洼洼,简直不忍直视……
他身后的地上竟堆了一堆竹笋,九竹见状冷哼一声,继而嘲讽道:“太子如果想吃竹笋,可以直接和我说,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听九竹这样说,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分神间手中紧握的竹笋也掉落在地。气氛窘迫,太子更显得尴尬,干笑两声便不再说话。但是他望着九竹的眼神,又似迫切地想说些什么……
凉风习习,拂过太子散乱的墨发,微飘而起。两人就那么怔怔地站着,尴尬中夹杂些许无奈。
半响之后,却是九竹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跟我回去。”
“等等!”在九竹转身之际,终于脱口而出,即便有些含糊不清,“本太子……我……你不要生气了……”
九竹嘴角微微抽搐,极力想明白太子话中的含义,却始终不解。索性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曾想太子竟在瞬间恢复了往常的自大,双手叉腰,满面得意,“让本太子给你解释!”
“只要我把这些挖来的笋种在这儿,过些日子就可以长成竹子了。到时候这里就同你从前种的那片嫩竹林一个模样!”他得意地笑着,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何不妥……
九竹被太子这么一闹,竟也不知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许是不经意间微扬的嘴角被太子看见,只听见太子低喃了一句什么话,却没听清内容。
只有太子自己知道,那年在竹林之中,那个名为九竹的孩童第一次对自己笑。只觉得一片明媚,如沐春风,不经意间脱口。
“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