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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不懂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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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枯矾从昏睡中醒来,桓师兄正在烛火下举着医书看,眉心纠缠,颇为苦恼的模样,然而他听到响动回头一看,枯矾已经醒过来了,急忙过去。枯矾好半天才将视线集中到师兄的脸上,而等师兄看清她的眼神,蓦然一惊——他总觉得枯矾哪里不对劲。
“枯矾?”他试探着叫她,她眨了眨眼,唇角浮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师兄那一刻觉得流过心头的血都是凉的,他想起了唐染死前猖狂的一笑:“等她醒来,她就不会是你的枯矾了。她是唐微,别以为忘记就能洗脱罪孽,她的罪会刻在她的骨血里,永远也别想逃脱!这是她应得的!这是报应!我们走着瞧吧!”
枯矾不一样了,如一个死人所说的,她不一样了。
“你想起来了?”桓师兄问。
枯矾的眼神动了动,随后点了点头。
“那你是谁?”
桓师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嘴巴,枯矾轻声地说:“我是……枯矾。”
她明明都做出了“唐”的嘴型,却硬生生地扭成了现在这样。桓师兄心里面的那份失落还是有的,桓师兄不希望枯矾想起以前的一切,那样对于他来说枯矾就不再是那个一心一意爱着他,眼里只有他的人了……
“从此以后仍是枯矾,不再是唐微?”
枯矾迟疑了好久,下定决心一般点头:“对,只是枯矾,不再是唐微。”
她的迟疑太长太长了,长到师兄心里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她在这段沉默之后说的这句话而平息掉,而是像海岸边的浮沫,被海潮推到岸上就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师兄只是安慰自己,没关系,她自己也说了,枯矾还是枯矾,即使她有了身为唐微记忆,也不会抹杀掉她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他的事实。她是枯矾,她还是会留在他身边的。
可是一开始就说了,桓师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换句话说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而现在的事实是他爱的那个原本很纯粹如同一张白纸的人被剥掉了涂抹在原本黑色之上的白,变得斑驳起来。事物一旦有了缺陷,就会忍不住盯着那个缺陷的地方看,现在也是一样的,桓师兄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把有从前记忆的枯矾和没有从前记忆的枯矾相对比,然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
枯矾是唐门安插进明教的间谍,她原本修的是天罗诡道,同时精通毒理,是唐门的精英。后来她被选为间谍,心甘情愿地废掉了全部的武功,吃下了封存记忆的药,按照唐门高层的布局一步步地进入明教,成为明教弟子。因为怕露出破绽,她的记忆被洗得格外彻底,又因为她的记忆还会时不时地消失,她只好记日记,把每日的事情全都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唐门便是借着翻阅她的日记来窃取明教的情报。
一直以来她都做得非常好,没有暴露身份,修习刻苦,对明尊忠心耿耿,兼之格外聪明,几年来深得明教高层之心。她一步一步越爬越高,接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隐秘,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忙,陆危楼便派人去服侍枯矾,也正因为如此,枯矾瞒了五年多的记忆缺陷就因为侍女偶然间整理她的桌案发现了她的日记并将它呈给了陆危楼而暴露。陆危楼唤她来问,身在明教只当自己是明教弟子的枯矾自然不会隐瞒她的教主,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陆危楼觉得蹊跷,就让人为她治疗,同时暗地里去查她的过往。
治疗的结果是完全没效果的——唐门的秘药,若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发现并且还能解了,就不能称之为秘药了。而最重要的是去查枯矾的人也完全没查出个结果来——一个人的过去怎么能全是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
眼看枯矾岌岌可危,此时唐门那边失了情报来源,终于坐不住派人潜入明教去找她,谁知竟被发现了。然后这下就彻底暴露了,明教终于发现了枯矾其实是唐门安插在他们内部的间谍,而他们这些年来竟从未发现,还让一个间谍坐到如此高的位置,接触如此隐秘的教务!陆危楼内心波澜可想而知,冷静下来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处理了这个唐门弟子,同时将计就计,反过来让枯矾重回唐门开始为明教窃取唐门情报。
多么高明的一招,也感叹枯矾着实是个精英中的精英,她并未恢复记忆地回到唐门竟无人发现任何不妥,她通过了测试重新获得了承认,并且还被当做英雄,或许那时她想的是——明王暗母在上,这些愚蠢的蜀人竟能得教主如此重视,无法想象!然后枫华谷之战,靠着枯矾的情报,明教大破唐门丐帮联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直到那个时候她都以为她是明尊座下弟子,她一心为圣火绸缪。而事实上呢?她姓唐,叫唐微,就算她连川中人的口音都没有了,就算她不记得了,她也是如假包换的唐门弟子。
后来她是如何晓得自己其实是双面间谍,其实背叛了生她养她的师门,其实害死了无数的兄弟姐妹,甚至还有自己的父母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经历了这样一段不堪,她背负着她一生都无法洗脱的罪孽倒在了枫华谷血染的泥淖中。遭受了这样巨大的打击,她失忆了。有句话说得好,忘记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然而也还要另一句话,人其实是不会忘记任何事情的,忘记只是因为暂时记不起。
于是,她最终还是想起来了。因为亲人的恨和报复,因为一粒解药,她全都想起来了。
如果她的过去不是这样,那么她或许还能是枯矾,可是她的过去是这样的狼藉不堪……她真的还能是枯矾吗?不可能了,她不可能抛弃那些罪孽,不可能平静地抛下过去,换一个人也不可能,就算她说出自己只是枯矾不再是唐微也不可能!
枯矾开始有自虐的倾向。有受伤的唐门人被送进谷治疗,她会背着师兄去见他们,任由他们打骂。到后来她采药时不小心受了伤,她会去掐她的伤口,让血使劲使劲地流。她会无意识地伤害自己,并且不觉得痛苦,只觉得痛快。
唐微不是枯矾,她是个刺客,顶尖的那种,她瞒得很好,太好了,没人发现。他们都以为她仍旧是那个单纯的枯矾,一心恋慕着桓师兄,那颗心里除此之外再也放不下任何事情。要说到后来桓师兄是怎么知道的,其实很荒唐。
从前枯矾在床上被桓师兄欺负得狠了,会像小乳猫一样小声地哭,会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额角,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不要了。然而现在她不会了,她要的就是痛苦,她疼了难受了只会忍受着,甚至让师兄继续。
原本师兄就因为枯矾平日里微妙的漫不经心而恼怒,发现她居然这样,几乎是气炸了。他狠狠地对她说:“你对不起的是唐门不是我!不要用这样一副嘴脸对着我,好像是对不起我一样。我也没必要成为你赎罪的工具,要赎罪就滚回唐门去,我相信有很多人愿意让你这样痛,甚至更痛。”
枯矾那天看着师兄哭了,桓师兄也恼得要命,他狠狠地按着她做了一次,还没轻没重地捏碎了她的肩,枯矾叫得声音都哑了。师兄第一次在结束后没有管她,披了衣服去了外头,枯矾第二天没能起来,他也没有回去。
那天桓师兄去找裴师兄喝酒了,大半夜的把裴师兄从被窝里拽起来,搞得裴师兄想把他一脚踢出去——他这儿又不是街道办事处,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啊?!黑着一张脸瞪着把酒当水灌的桓师兄,裴师兄逐渐发现其实对方只是想有个人在这儿坐着,搭不搭理他陪不陪他一块儿喝并不重要。意识到这一点的裴师兄果断抱来了阿甘,重新缩进被窝里睡了。第二天发现桓师兄醉得都快死了,然后阿麻吕师兄满脸抽搐地跑来找桓师兄。
都是同一个表情的师兄弟俩对视一眼,裴师兄问:“你来作甚?”
阿麻吕师兄忧伤地叹气:“我是代表万花谷广大妇女来谴责桓师兄的。”
裴师兄一挑眉:“怎么了?”
阿麻吕师兄一脸猪肝色,扭捏了半天,说:“算了,让师妹跟你说吧。”
然后师妹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劈头盖脸地往桓师兄脑袋上扔了一把草药:“桓师兄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枯矾!就不能温柔些么?!”
“……”裴师兄觉得更加混乱了。几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他终于明白到底怎么个意思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桓师兄晚上太过粗暴,枯矾的左肩被生生捏碎了,还因为房事受了伤……
裴师兄讲到这里来的时候仍旧是一脸便秘的样子:“那时我真的好想把他赶出去。”
“……”我到底是不好发表任何意见,只能沉默。
裴师兄见我的表情,扶额叹气:“还是不该跟你这个小孩子讲这些。”
“……”都讲出来了才后悔,忒晚了。
我挠挠脸颊:“师兄,我们可以赶紧跳过这一段。之后怎么样?”
“之后……”
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