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诈尸》纪辞微

7、这些人简直没一个是正常的

　　这天这件事就在谷里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结束，大概也就是开了个头。所以那天枯矾当着师兄的面被裴师兄亲自带进了谷主所在，那是全万花谷最高的地方，能看到谷里大部分的风景。桓师兄被挡在门外不准进去，然而他也没有看风景的心，就这么坐在围栏上，衣摆飘飘，神情如冰如霜，有种威严的冷厉。守门的阿麻吕师兄都觉得桓师兄要是等得不耐烦了，一定会直接踹门，他就觉得自己十分地危险……为什么守门的非要是他啊？！
　　枯矾、裴师兄、师傅、谷主在屋里从早晨一直待到中午，午后一刻，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走出来的是裴师兄。师兄一句话都没说地站在了桓师兄身边，陪他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师傅走了出来。久不问世事的师傅问杵在那儿的桓师兄：“你可想好了？”
　　桓师兄一愣，旋即坚定地一点头。
　　师傅轻轻点头，负手沿路走下去了。裴师兄面色不定，没吭声，跟着师傅走了。
　　再是一炷香的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才是脸色略有些苍白的枯矾。暂时守门的阿麻吕师兄赶紧跑了，只剩下桓师兄温声问枯矾：“没事吧？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枯矾摇了摇头，为难地说：“我答应谷主和孙药王不说。”
　　“那他们没凶你吧？”
　　枯矾接着摇头：“他们都是长辈，怎么可能对我这个晚辈凶？”
　　桓师兄轻哼了一声，心道这可不一定。然而他俩是站在谷主的屋子前的，师兄也不好在嘴上说，于是揽着她的腰：“走，我等得要饿死了。”
　　而后便只剩下山风吹过空荡荡的平台。
　　我问裴师兄：“那这天究竟说了些什么？”
　　裴师兄指甲敲了敲桌面：“小孩子没必要知道。”
　　“……”很想说我不是小孩子，我马上就可以出师，马上就可以去游历了！然而或许在所有的师兄师姐眼里，师弟师妹都是小孩子，有些事，他们永远也没必要知道，我就被大师兄划归到了这一行列。说实话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敷衍，然而因为对象是平素对我们关心有加的裴师兄，我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没人知道后来桓师兄有没有从枯矾嘴里问出这次谈话的内容，更没人知道谷主和师傅是不是采取了什么行动，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唐门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跟万花谷交恶。虽然机关术交流一事暂且搁置，但其他往来甚至有增无减。然而我却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后来的故事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想连我这样不算多聪明的弟子都这么想，所以我猜当时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样的想法，毕竟背叛是几乎所有门派所不容之事。
　　唐门这回的行事作风在我看来很是诡异，我觉得他们应该暗地里派很多杀手来暗杀枯矾，而大概两个月之后，他们送来一个受了重伤的高阶弟子来医治。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人怎么杀人？那个弟子受了很重的外伤，还中了毒，躺在担架上起都起不来，就吊了那么一口气。我由此猜或者跟着来的人才是杀手？但是大师兄此刻又补充了一句，送她来的人要赶回去交任务，所以先走了。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大师兄的脸上似乎写着“果然太嫩了”，他缓缓道：“这世间有比让人身死更痛苦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求死不能？”
　　我似乎听到师兄的嗤笑，然而太短促，我来不及分辨，师兄“哒”一声放下茶杯，道出二字：“心死。”
　　我觉得师兄说话真是玄之又玄，十分发人深省……可惜我还是不明白，师兄也不打算解释，我就只能闭嘴听下去。
　　来的那个弟子名叫唐染，她来的时候是先由裴师兄接诊的，因为她只剩了一口气，全谷的弟子没一个敢医，裴师兄处理了她的外伤，却对她的毒无能为力，无奈之下便让人去叫桓师兄，桓师兄比较擅长剖人和治毒。谁知道桓师兄过来一瞧，发现躺那儿的是个唐门，袖子一拂，不医。
　　我猜裴师兄那时想的一定是——这样的节骨眼上桓师兄还是那么任性不懂事，可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随心而为，换句话说犟得让人发指。万花谷和唐门的关系本来就因为上次的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搞不好就是交恶，一旦交恶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就没人知道了。我问：“那个弟子究竟中了什么毒？师兄你居然会没办法。”
　　师兄很无奈地说：“被你桓师兄缺钱的时候炼出来卖给别人的毒。”我的嘴巴绝对可以放入一个鸡蛋。“他弄出来的东西本身就很伤人脑筋，何况这毒已经不是当初那样子，是被改造过的。”
　　“那师兄你怎么办的？”
　　“换了套针法暂时压制毒性，然后去找了枯矾。”
　　“她那么好的医术？”
　　“枯矾她……在毒上面的造诣很深，除了师父和既白，无出其右。而且她跟着既白这么些日子了，他的习惯也该掌握得差不多了。”
　　枯矾其实非常聪明，无论是知识还是人情，裴师兄派人去找了她之后她二话不说就去了，她还特意瞒下了桓师兄。如果枯矾和桓师兄还想在万花谷好好地生活下去，她就必须要参与到维护双方关系的行动中，无论这个受伤的唐门是以怎样的目的被送进来的，她此刻都只有这一个选择——救她。除非……她打算从今以后让桓师兄被迫跟她一起颠沛流离永无宁日。
　　此后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枯矾抽出所有能用的时间去治疗唐染，然而她还是无可避免地衰败下去。那毒药是在桓师兄炼制的“蚀骨”基础上加入了尸毒再提炼出来的，蚀骨之毒和尸毒之烈叠加在一起，威力远超任何人的想象。枯矾她其实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了，直到死，唐染意识都是清醒的，并不如其他人那样朝着崩坏和疯癫的方向发展。然而正因为她清醒着，才会让接下来的事情朝着更加糟糕的地步走。
　　唐染跟那天那些一上来就要对枯矾动手的人不一样，她十分隐忍而沉默。有几次枯矾在喂她药的时候裴师兄在她们身边，他看到她看枯矾的眼神格外地复杂，不知是恨还是怜悯，亦或是无可奈何。偶尔路过可以听到她在小声地同枯矾说话，说的好像都是些小孩子的事情，什么一起砍竹子挖沙子喂幺儿，哥哥弟弟什么的来帮忙或者捣乱，她绝口不提对枯矾的恨。
　　唐染死后裴师兄才知道这个唐染其实认识枯矾，两人还是堂姐妹。更准确地说，是唐染和唐微是亲人。而且唐染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对枯矾抱着复杂的思绪——因为她的背叛而恨她，又因为她是亲人而矛盾。她对她唯一的感情就是恨，恨之入骨。因为唐微的背叛，唐染的父母和两个亲兄弟都死在了枫华谷。姐妹又怎样？她把她搞得家破人亡，一样是她的仇人。唐染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唐微，就算失去记忆的唐微——也就是枯矾，正在费尽心力地救她也一样。她喝药，配合治疗，为的不过是延长生命，每日对她温言相向只是想用从前的事情刺激她，让她恢复记忆。
　　不得不佩服这个唐染的高明和高超，尽管枯矾每日照顾唐染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不到，但连续半个月下来，或是因为刺激，或是因为暗示，枯矾真的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桓师兄发现她时常露出很痛苦的表情——想枯矾她是就算被洞穿的手上药的时候也就缩了一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人，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为什么？很多个晚上师兄都在半夜被枯矾的尖叫吓醒，枯矾哭着说有好多人要杀她。直到这个时候师兄才发现枯矾竟然在治疗唐染。
　　桓师兄很生气，然而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已经是这样了，他再去阻止的效果也微乎其微。枯矾陷入了一种迷惘的境地，她分不清脑子里出现的那些到底是幻觉还是记忆，她对师兄说她很难受，师兄又气又急，同时也束手无策。
　　那个时候没人联想到枯矾的变化是因为唐染的那些暗示和诱导，因为全万花谷都没有人在研究“心病”。桓师兄曾逼问过唐染到底对枯矾做了什么，而唐染只是躺在那里，还是裴师兄上前去，说她根本连动一动都成问题。桓师兄只能为枯矾开了安神的药，可是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她头疼欲裂，能痛得在床上打滚，裴师兄跟桓师兄两人诊断的结果是枯矾的记忆怕是真的在复苏，而还有一件更糟糕些的事，枯矾怀孕了。这下可好，连药也不敢用了。
　　而那边唐染的治疗因为枯矾的变化而中断，她更加迅速地枯萎下去，因为尸毒的影响，她的脸都在慢慢地腐烂，一半都呈现一种诡异的青色，皮肤底下似乎有虫在蠕动，可怕极了。照顾她的弟子说她总是在诡异地笑，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个有月亮的夜晚，没有一点云彩的夜空纯净得如同黑晶石，其上孤月高悬，空中几乎看不见星星的光，而那轮孤月竟是诡异的红色。那晚枯矾收到了唐染悄悄送来的信，她请她去花海一叙。
　　枯矾去了，带着脑海里一堆不知是记忆还是暗示的东□□自去赴了约。那本来是很危险的事情，然而她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更没有跟任何人商量。所以，没人知道她们究竟在花海里说了些什么，到现在就更不可能知道，我们能知道的只是枯矾那天倒在了花海里，在唐染的狂笑声中被桓师兄带了回去，而后她的下身血流不止，就这样，她和桓师兄不到两个月的孩子没了。
　　桓师兄一怒之下杀了已经半尸化的唐染，将她扔出了万花谷——后来她的尸体被裴师兄派去的人好好收敛了送回了唐门，唐门并未追究。师兄又接着放话，不要让一个唐门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但不医，还会见一个杀一个，唐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这时众人才明白，原来唐染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她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为的无非就是进谷报复枯矾，而她做到了，还格外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