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成岚》吐舌狗

6、第六章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广都镇的街道上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氛围，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韩笙用手托着下吧，望着老乞丐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那老乞丐用的是什么招数，我根本没办法还手。”程瑶予皱着眉毛，活动着周身麻痹不堪的关节，“连韩笙前辈都没办法制住他，让他给跑了。”
　　“怕是如果他不走，就算我们三个连手也拦不住他。”奚悔突然说道。
　　“何以见得？”
　　“我能感觉到，他内力深厚，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奚悔低头敛眉，轻轻握住程瑶予的手，叹道，“等寻到了落脚处，我给你擦点药吧。”
　　触碰间的微凉感，一下子直直地刺到程瑶予心窝里。然而她又像是被烫到似的，急急忙忙把手抽出来，藏在身后，仿佛手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人看了去。
　　“不用了，小伤而已。”程瑶予尴尬地笑了笑，别过头，“只是不想麻烦你。”
　　奚悔本还想劝劝，不料在一旁思忖的韩笙突然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老乞丐……”
　　“是个武林大魔头？”程瑶予插嘴道。
　　韩笙摇了摇头，叹道：“酒仙，裘丰茂。”
　　“怎么可能。”程瑶予额头冒了些冷汗，“堂堂大侠，怎么会偷别人酒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名人都有怪癖。”韩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有些局促的程瑶予，走了几步，径直越过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头故作神秘地在程瑶予耳边小声说道：“刚刚裘老前辈跟你说‘后会有期’，你好好体会一下，我对你表示同情。”
　　说完后，韩笙弯了弯嘴角，回头看见程瑶予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禁失声笑了起来：“放心吧，老前辈不会为难一个小丫头的。时候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先填填肚子吧。”
　　韩笙弯下腰捡起横在地上长枪，一手抓住程瑶予后面的衣领：“愣着干嘛，走了！”
　　奚悔噙着笑，看着程瑶予有些趔趄的脚步，也跟在后面。
　　“我说，瑶予啊。”韩笙一边走，一边掂量着手里的几个铜版，“你身上带钱没？”
　　“你问这个作甚？”
　　“刚才经过一个酒家，那香味……”韩笙闭上眼睛，似是陶醉地吸了吸鼻子，“竟是让我流连忘返。只是这钱……”
　　“钱怎么了。”
　　“这一路盘缠貌似超出了我的预算。”韩笙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伸出三个手指，“除去今晚打尖的费用，现在只够买三个馒头。”
　　程瑶予向腰间探去，本该系着钱袋的地方，却空空如也，不由得一惊：“诶，我的钱不见了？”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韩笙睁大了眼睛：“瑶予，你可别吓我。”
　　程瑶予又检查了一次：“是真的不见了，”话说到一半，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捶胸顿足道，“一定是刚刚那个老乞丐，只有他和我近过身。”
　　韩笙扶着额头，程瑶予则捏紧了拳头，两人一同回头看向奚悔，异口同声道：“奚姑娘！”
　　奚悔无奈地笑了笑：“师父并未予我盘缠。”
　　韩笙叹道，“她也忒小气。”回头看了看急得跳脚的程瑶予，“老前辈来无影，去无踪。这钱，我看你自己是要不回来了。不过他喜欢逗小孩子玩，说不定过几天就还给你了。”
　　“我定要逮到他，把他交给官府。”程瑶予咬牙切齿，捏得手关节咯咯作响。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吧，”韩笙无奈地看着程瑶予，忽又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还好裘老前辈算是个武林正派，只是有些小怪癖，不至于为非作歹。若是遇到了什么歹人，怕是出招狠辣，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以后别这般鲁莽了。”
　　见程瑶予没有答话，韩笙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买点吃的先填填肚子，再去寻家有空位的店子。”
　　“韩笙前辈，”奚悔走上前，解下手腕上的银镯，递给韩笙，“师父虽没有给我盘缠，但给了我不少银饰，说是可以去换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别别别！”韩笙急忙把银镯推回，“奚姑娘千万别，我只是口馋，没有必要用到这么贵重的东西。何况，三个馒头只是最差的打算，我自然不会怠慢了你们。”
　　说完，便把手镯给奚悔戴上，转身挤入了人潮中，似乎还是不太放心，又回头望向程瑶予和奚悔：“别乱跑！”
　　这话明显是说给程瑶予听的，她倔着嘴，朝韩笙僵硬地点了点头。
　　韩笙走远后，程瑶予颓然蹲坐在路边，神情阑珊，鬓角的发丝软软地贴在耳边，一双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奚悔也在她的身边蹲下，转头看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灯火下像是镀了层金沙，些许扑朔，些许迷离。
　　“程姑娘，怎么了？”温润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程瑶予没有料到奚悔会这么突然的就蹦出一句话，顿时只觉得眼饧耳热，脖子却像是被点了穴道，僵硬得得无法转头去看奚悔。
　　“没什么。你……叫我瑶予就行。”程瑶予扯着嘴角，低着眉，笑得十分勉强。
　　奚悔突然伸手抚上程瑶予的嘴角，温热的触感，让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挑眉笑道：“原来是酒窝。我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想要帮你弄下来。”
　　程瑶予则是一动也不敢动，连心跳都兀自乱了节奏，直到奚悔将手收回，心里才渐作平静，嘴角却残留着方才的余温。
　　程瑶予动了动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头看向奚悔。奚悔也正看着她，双眼含着笑意，深邃得让人沉溺，眸中像是倒映着自己，又像是倒映着天上的繁星。

　　“老板，三个肉包子，”韩笙客客气气地说道，“顺便跟您打听个事。怎么今天广都镇上的人这么多人，客栈全都满了？”
　　“最近城南牧家的小姐有门亲事，牧家老爷为人和善，交友众多，特此五湖四海、各路豪杰前来祝贺。所以这几天啊，广都镇的人起码多了一倍有余！”
　　“敢问这新郎官是何人？”
　　“浩义山庄，叶天禄。”
　　叶天禄？韩笙不由得一怔。浩义山庄竟是想跟牧家庄联盟吗。
　　“老板，不好意思，这包子我不要了。”
　　“诶！你！”
　　韩笙走进一家客栈，里面坐满了人，男女老少，谈笑风生。中间一个背着短剑的老道人，与左右交谈甚欢，白花花的须眉下，一双眼眯成了两条线，双肩轻颤，身后的的剑穗一摇一摆。
　　“这几日广都镇颇为拥挤，若不是牧庄主深明大义，我这身老骨头，只怕要睡树上了。”
　　“牧庄主做什么了？”
　　“庄主说，有请帖的人都可以入住牧家庄。”老道人捋了捋胡子，全然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听闻牧家庄依山而建，风景秀丽，李道长能入住，真是羡煞旁人啊。像咱们这种小角色，想都不敢想。”一旁的人都一脸恭维地附和道。
　　“嗯，那是。”老道人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这请帖据说是牧家小姐亲自提笔书写的，牧家小姐素来已书法闻名，当真一笔一划，字字娟丽。”
　　“不知可否让我们饱饱眼福？”韩笙突然说了一句，之后便藏在人堆里，身边的几个人也合了几句。老道人听了，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枚红色的信笺，慢慢展开来。
　　韩笙从不远处看了眼，嘴角弯了弯，有些狡黠地笑着。

　　“我们这是要去哪？”程瑶予饿极，看着路边的小商小贩，早已垂涎三尺，“你刚才去了那么久，我都快要饿死了，说好的馒头呢？”
　　“跟着我走，等下绝对有好吃的。”韩笙悠闲地说道。
　　“瑶予，”奚悔拉住程瑶予，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吃吧。”
　　“你哪来的糖葫芦？”程瑶予嘴上这么问，手却是想也没想地就接过去。
　　“刚才一位叔叔给我的。”
　　“怎么就没人给我？”程瑶予望向眨着眼睛的奚悔，愣了愣，好像一瞬间明白了缘由。她正准备一口咬下手中的糖葫芦时，一只手飞快地将其从她手中夺走。事发突然，程瑶予没刹住，直接咬到了舌头上，疼得一颤。
　　“你干什么！”程瑶予眼眶微红，愤愤地看着韩笙。
　　“江湖险恶，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呢？”韩笙一脸正经地看着手中的糖葫芦，“这个我先没收，等下我们会有饭吃的，走吧。”
　　“可是我好饿！我走不动了！”程瑶予无赖地将双手抱在胸前。
　　韩笙头也没回，悠悠说道：“关我何事，这里不是天策府，可没有那些拿你当宝的师兄师姐。”
　　“走吧。”奚悔在程瑶予身后推了推，程瑶予心下虽然气极，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韩笙后面。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程瑶予只觉得饿得脚步有些虚浮，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两座巨大的石狮立在眼前，旁边一块两人高的巨石，上面刻着三个字，“牧家庄”，笔锋苍劲有力，浑然天成。一扇红色的大门向内敞开，门上裱着“囍”样的字贴，两个穿着一致的人手持着灯笼守在两边。门前前来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韩笙顿足，朝门前的小哥一笑：“在下长安韩笙，这是请帖。”说完，递给他一封红色的信笺。
　　小哥将信笺展开来，字迹娟丽，末尾赤红的缺角印章。待确认无误，他点了点头，礼貌地将韩笙往门内送去，忽地又发现韩笙身后的程瑶予和奚悔，不禁顿了一顿。
　　“这是在下的两个舍妹，”韩笙依旧是笑得没有一点破绽，“有劳了。”
　　“这里在办亲事。”程瑶予东张西望着，“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当然是来混吃混住的。”
　　“你怎么会有请帖？之前没听你说过啊。”程瑶予继续追问。
　　“这就问对了。”韩笙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只见折扇上一只猛虎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一旁题字更是笔走龙蛇，极具大家风范，“敢问普天之下，有什么字画是我长安韩笙不能仿的？”
　　“你的意思是……”程瑶予不禁冷汗直冒，“这请帖是你仿的？”
　　“没错。”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程瑶予怕被人听去，刻意压低了声音。
　　“呵！”韩笙冷笑了一声，摇着折扇，眺望远方，“你是在怀疑我的技术？我告诉你，这不可能。”
　　“就算你仿的请帖天衣无缝，那要是等下有人过来了，不认识我们，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这你可以放一万个心。”韩笙收了折扇，将其别在腰间，“一切顺其自然，不会有人发现的。”
　　“奚悔，我们还是走吧。”程瑶予实在是不愿和韩笙同流合污，朝身旁的奚悔低声说道。
　　“我觉得韩笙前辈的提议很好啊。”奚悔说道，“既然牧家庄举办亲事，门前又有专人把守，对里面的人应该是很放心的。”
　　程瑶予的笑容僵了僵：“可是……”
　　奚悔不等她磨叽完，直接靠近她说道：“你不是也饿极了吗？从这里到集市又要走好久呢。”
　　“快点过来，这里这么大，倒时候跟丢了可别哭鼻子，”韩笙一步一步悠闲地走着，眼角余光瞥向身后有些踌躇的程瑶予，“有我在，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有这种馊主意，程瑶予心里这样想着，不为所动。一旁的奚悔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带着她跟在韩笙后面，穿梭在一条长廊里。
　　红色的柱子一个接着一个向他们身后移去，程瑶予任由奚悔牵着，迈着步子。身前奚悔的发丝随风飘了起来，轻轻在程瑶予的鼻尖上摩擦。夜风凉凉的，带着醉人的惬意。一缕清香萦绕在鼻息之间，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由奚悔白皙的脖颈，移到略显削瘦的肩膀，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不由得晃了眼。程瑶予紧了紧手，指尖的触感让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嘴角不知不觉弯了弯。
　　清风，明月，还有奚悔。若是这长廊没有尽头该是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