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成岚》吐舌狗

5、第五章

　　清晨，林间起了薄雾。
　　奚悔走在最前，程瑶予和韩笙紧紧地跟在后面。
　　突然周围传来落叶簌簌的声音，程瑶予警惕地四周张望，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物。
　　“是它来向我们道别了。”奚悔望向前方一片白色的薄雾。
　　“谁？”程瑶予和韩笙异口同声道。
　　“你们见过的。”奚悔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呆愣的两人，“那个巨蟒。”
　　“什么！”程瑶予率先失声惊叫，“你说巨巨巨巨蟒？”
　　只见前方薄雾里慢慢冒出一个黑影，一条巨蟒蠕动着巨大的身躯，吐着红信款款来到奚悔面前，黑亮的鳞甲与地面摩擦，隐隐作响。
　　奚悔朝巨蟒伸出手，抚摸它的头部，巨蟒也很温顺，举止亲昵。
　　而程瑶予只觉得牙齿打颤，巨蟒浑身上下散发的寒气似是要将她冻僵，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依旧说不出话来。
　　相比程瑶予的反应，韩笙却显得十分坦然。他伸手拍了拍程瑶予不住颤抖的瘦削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它不会攻击我们的。”
　　程瑶予听到之后，强作镇定，暗自懊恼自己竟又是将怯懦的一面暴露在旁人眼前，实在是负了师父多年的教诲。
　　奚悔见程瑶予这般害怕巨蟒，说道：“我这便叫它回去。”
　　“等等！”
　　“怎么了？”奚悔疑惑地看向程瑶予，程瑶予也正看着她，却在视线相互接触的那一刹那，又微微侧开了头。
　　“我确实怕这骇人之物。”程瑶予顿了顿，目光移向奚悔身旁的巨蟒，而巨蟒细窄的瞳孔，也扫向她。程瑶予头皮发麻，脊背感到阵阵凉意。
　　“但我不能怕一辈子……”程瑶予走向奚悔，每走一步，都是在心里挣扎着丢掉自己的胆怯。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
　　初阳渐渐蒸融了山涧的薄雾，周围的景色逐步清晰起来。
　　“哈哈哈！”笑声停了，韩笙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却仍然是带着些许强忍的笑意说道：“我还以为会发生什么跨越物种的感情，哈哈哈！”
　　程瑶予心里一阵腹诽，脸上确实皮笑肉不笑，无话可说。
　　奚悔弯着眼睛，说道：“巨蟒本来就性子凉，不怎么愿意让生人触碰的。”
　　“是吗？”韩笙捧着腹部，像是肚子都笑疼了，“我还以为，是瑶予那剑拔弩张的气势把它给吓跑了呢！瑶予，你都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子，颇有天策府女将的风采！”
　　程瑶予白了韩笙一眼，天策府的女将会像她一样怕蛇吗。她见韩笙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奚悔面前不断地打趣自己，实在忍不住，爆发了。
　　“闭嘴。”程瑶予攥住韩笙的衣领，正欲反唇相讥。
　　“不过，”奚悔突然说道说道，“它没向你反击，说明它已经认识你了。它以后不会再攻击你了。”
　　说完，奚悔向程瑶予展颜欢笑着，那笑容在斑驳的树荫下，显得格外动人。
　　程瑶予只觉得心中紧绷的一根弦，在这一瞬，啪的一声就断了，毫无保留，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程瑶予的思绪突然飘到很远很远，远到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天策府的那段日子，师父为了哄自己睡觉，拿了一本诗经在她耳边念。声音如同隔了一汪潮水，温润得让人心旷神怡。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广都镇依旧是繁华未减，不仅是如此，比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人反而更加多了。
　　“每间客栈都问过了，全部没空房，难道今天我们要露宿街头？”韩笙哭丧着脸，踢着路边的小石块。
　　见没人搭话，韩笙狐疑地回头看着程瑶予和奚悔，只见二人都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们是不是不懂什么叫露宿街头？”韩笙暴躁地举起双手，环顾四周，见到身后一家酒馆门前躺着一个白发的老乞丐，周围围了一圈人，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嘴里唧唧歪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们看！”韩笙指着那个白发乞丐，歪着嘴说道，“要是今天找不到住的地方，我们就得和他一样躺在街上了！”
　　一番话说完，两个女孩似乎瞬间明白了事态的紧迫。
　　程瑶予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身后的人群却开始骚动起来。
　　“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程瑶予充分展现了自身好事的性子，一个跨步，凭借自己身子小，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挤到了人群的最里面，留下韩笙和奚悔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人群给白发老乞丐空了一块地，只见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拿着木棍从酒馆里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来势汹汹，像是要来跟谁讨债似的。
　　而老乞丐不为所动，半躺在地上，右手举着酒壶，仰着头，不停地往嘴里倒酒，左手撑在地上，一根破旧的竹棒横在腰间。
　　“好酒，好酒，哈哈哈！”老乞丐突然说道，声音洪亮，震耳欲聋。
　　“你这骗吃骗喝的臭乞丐！”为首的一个持棍人眉毛倒竖，怒发冲冠，“光天化日下竟敢偷拿本店的酒，你可知，这酒是要送到城南牧家的？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怎么偷！上！”
　　话音未落，几个人蓄势待发，提着棍子就恶狠狠地向白发乞丐冲去。
　　众人里胆小的人都闭上了眼，不忍去看接下来太过残忍的画面，胆大的人自然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一根根棍子重重地朝老乞丐那里砸去，声势迅猛，都可以听到簌簌的风声。而半醒半醉的乞丐猛然一跃而起，身手敏捷地在乱棍中闪躲，游刃有余。
　　乞丐从腰间解下竹棒，借势一扫，顿时劲风四起，四周的打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向后面退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啊！”“唔！”“噗！”等痛苦的叫声，还夹杂着一些拳打脚踢的声音，霎时间，局势扭转，打手们躺了一地，每个人都似疼痛不已地呻吟着，而乞丐却摇摇晃晃酩酊大醉似的比划着拳头，依旧是往自己的口里倒酒，白发苍苍，两侧的袖袍无风自动，尽显锋芒。
　　见这情形，人群中本想打抱不平的武林人士，皆是敢怒不敢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老乞丐功夫了得，内力深厚，怕是难有对手。
　　乞丐自顾自地喝着酒，突然不知从哪蹿出一杆红缨枪，一招就将他手中的酒坛击碎了酒坛里的水倏地全部撒在乞丐脸上。
　　程瑶予收回长枪，对老乞丐说道：“你不仅喝酒不给钱，还打人，简直天理难容！”
　　老乞丐转头看向程瑶予，只见他额上缠着一根蓝色的破布，华发皑皑，但那双眼却不似老年人的浑浊，反而有着年轻人的风采。
　　程瑶予不由得一愣，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全然一副接招的样子。
　　“可惜了我这一坛好酒。”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老乞丐嘴中吐出，他满眼可惜之情，也不恼怒，并未把半路杀出来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程瑶予见对方并不理自己，不禁有些小恼火，枪若游龙，直接朝乞丐面门上刺去。
　　乞丐将头微微一侧，轻易地躲过了这一枪穿云。程瑶予见招式落了空，立即双手握住枪杆，卯足了力气，往乞丐下盘扫去。
　　乞丐见这小丫头教了真，便赤手空拳挡下此招，生生擒住了程瑶予的武器，力气之大，她自己竟不能抽出分毫。
　　一定是因为自己没吃饭。程瑶予这样想着，腹中顿觉空空。
　　“打狗棒法！”
　　乞丐右手在腰间掏出一根竹棒，直向程瑶予的手打去，速度之快，令人眩目。程瑶予来不及闪躲，硬接下这招，不料这招打在手上并不疼，却使手腕酥麻，无法用力。只听得“哐啷”一声，长枪脱离了程瑶予的掌握，硬生生地掉落在地上。程瑶予握住手腕，下意识想缓解其中不断蔓延的酥麻感。可一切竟都只是徒劳，也不知这狡猾的老乞丐用了什么怪招，这麻木之感犹如附骨之疽般，甩也甩不掉。
　　“拨狗朝天！”
　　话音未落，乞丐竹棒一横，程瑶予回过神来，赶紧支起手臂挡在即将中招的腰部。而老乞丐像是根本没有用力，又像是每一招都打在程瑶予周身关节处的麻穴上。
　　几个眨眼间，两人已交手了几百招，老乞丐出手之快，让人应接不暇，程瑶予勉强接了几招，之后的，就是完全是在挨打了。奈何老乞丐一招一式实在黏人，程瑶予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横打双獒！”
　　又是一招。
　　程瑶予向后猛地一退，与乞丐拉出好长一段距离。老乞丐眯了眯眼睛，长长的白胡子遮住了嘴，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算计。
　　“棒打狗头！”
　　老乞丐瞬时向这里冲来，程瑶予暗叫不好，立即扑向不远处的韩笙：“韩笙前辈！救我！”
　　“你别过来！”韩笙一脸嫌弃的样子，“那老乞丐脏兮兮的，我才不要和他打！”
　　登时老乞丐已踏风而来，一棒就要招呼在程瑶予的脑门上。说时迟，那时快，韩笙眉头一皱，徒手往乞丐胸前一点。
　　“定。”
　　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似的，老乞丐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也不动，只留下一阵劲风，吹得程瑶予等人眯起了眼。
　　“这是什么招数？有趣得紧。”奚悔睁大了眼睛，不住地用手去戳老乞丐，想试探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无法动弹。
　　“咳！”韩笙得意地笑了笑，“万花谷独门秘籍，不可告知外人。”
　　“啧，小气。”程瑶予插了一句。
　　“刚才是谁可怜兮兮叫我前辈，还求我救她的？”韩笙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程瑶予摸了摸鼻子，一脸赧然。又看向奚悔，见对方也笑着注视着自己，只觉得心里更加羞愤，恨不得挖个洞，再转进去，然后把自己埋了。
　　程瑶予低着头想，如果再给一次机会，就算打死自己，也不会再去凑什么热闹，也不会逞强当什么除暴安良的侠士。这不，威风尽失，被一个乞丐打得像狗一样，在奚悔面前出糗。
　　想想都是这个臭乞丐的错。
　　“万花谷的雕虫小技，竟是想困住我。”声音自三人身后传来。韩笙惊讶地望向老乞丐，只见他早已自行解开了穴道，翻身一跃，直直跳上了旁边的屋顶上，“小丫头，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