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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送佛归殿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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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阴雨过后,碧空明净如洗。
这是萧逸然来到江南小城的第四天,任务已经完成,他需要即刻回神捕司复命,书渊执意送他出城。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淡淡的雨水清香,宽敞的街道上不乏早起的居民,两位相貌不凡的年轻人,一个牵着马,一个闲庭散步般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走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格外引人瞩目。
出城以后,又是另一番光景,田地一望无垠,与蔚蓝的天空相接,桃花夭夭艳艳,雨水洗礼过后开得更加灿烂。
书渊止住脚步,忽然开口道:“萧神捕。”
萧逸然拉住前行的马,回望道:“怎么?”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里好了。”
“当然。”
“相识一场,我有句几句忠告,你一定要听。”
“我也有几个问题。”
“你的问题不必问,我帮你杀石麟奇是因为他是我的仇人,你也不必感激。”
萧捕快默然无语,墨衣公子一句话就堵住了他所有的问题。
书渊又道:“我的话你一定要听,江南九道首领的死不管在江湖还是朝廷都不是小事,只怕这次风波很大。”
萧逸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当然知道杀掉石麟奇最大的获益者不是朝廷而是三绝神教,只怕他们会抓住机会一统江南□□,到时候三绝神教的势力足以和浩然楼与金银满堂平起平坐,甚至有超过之势,这对武林绝对是一场灾难。
书渊则想得更多,江南九道的势力根深蒂固,不会因为死掉一个石麟奇就骤然垮台,温浅想灭江南九道,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皇帝不想石麟奇死,可现在他死了,此时一定需要有人顶罪,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吗?”
萧逸然回答道:“本来就是我做的,我无话可说。”
书渊轻咳几声:“上级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现在让你死,你就老老实实背着黑锅去死,你可真是个好部下,你这种听话又能干的手下,在朝廷绝对活不长。”
萧逸然平静道:“身在公门,自然很多无奈。”
书渊叹口气,死心眼的人不管怎么劝都是对牛弹琴,只好为他想出路,“你先不要急着回神捕司,也不要找浙江巡抚,将来他们一定会说没有下过命令,会把这件事归为江湖恩怨,为今之计,萧神捕,你还是尽快去京城找林相国为妙。”
萧逸然皱眉道:“林豫?神捕司之人不与奸臣来往。”
书渊无奈道:“现在能救你命的只有林相国了,他素来和神捕司不合,保你性命完全不成问题。”
萧逸然不屑,“莫说是神捕司,只要还有良心的人都不会与他勾结,我宁可死也不情愿因他而活。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能肯定浙江巡抚一定会对我不利,我即使不相信朝廷,也相信神捕司。”
书渊默然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果然如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朝廷不容你,江湖还有你一席之地,不要白白送死。”
萧神捕笑道:“书公子,只希望你我将来永远不是对手。”
书渊摇头,缓缓道:“我们自然不是对手,我把你看成朋友。”
萧逸然翻身上马,剑眉星目如同初见时一样神气,“有你这样的朋友,在下深感荣幸,自此江湖不见,最好不过。”
道别的话语说得如此绝情,萧神捕可谓独树一帜。
书渊自然不会在意,目送萧逸然远去,一时感慨难言。此去经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漫步回到城里,书渊并未回沈家酒庄,而是先去了云仙楼。
云仙楼是一座闻名天下的酒楼,分馆遍布各大城市,与鱼跃龙门楼、听雨楼并称为天下三大楼,而这座酒楼以“三最”著称:最好、最雅、最贵。
时辰尚早,还没到酒楼开门营业的时间,可掌柜似乎早就知道书渊要来,直接引他到楼上雅间,道一声“客官慢享”便带着乐姬离去,还不忘随手掩上门。
抬手拂开珠帘,只见一个中年富商坐在桌旁等候,这富商的打扮充满土财主之气,衣服上绣满金线,左上五个手指上竟然带了五枚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扳指,头上金色的帽子正中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这副样子摆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书渊忍俊不禁道:“老五啊,你又要唱哪出?”
富商炫耀般抬起左手,招呼书渊过去坐下,“毕竟不是从前,不这副打扮哪能包下大名鼎鼎的云仙楼?”
紫檀木桌上足足摆了十二道菜,全部是些极为清淡的菜式,配着竹筒焖饭和各色水果,精致讲究,不愧是大厨手艺,饶是对食物近乎苛刻的人也很难有不满之处。
这两人,一个是易容大师,一个精于算计,两人聚在这里,当然不可能单纯为了吃饭。
书渊淡漠道:“石麟奇死了。”
富商道:“消息已经传开,很快全天下都会知道,这可不是件小事。”
书渊问:“赵云天呢?”
富商道:“赵云天当然也死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就算那个姑娘不敢动手,我也会助她一臂之力,只是出了点意外。”
诗,迷药,匕首。
莲心院里柔弱可怜的佳人只选择了其二。
她把迷药倒在茶水里,喂给赵云天,然后在昨天的雨夜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一刀又一刀,她数不清自己刺了多少刀,直到把满腔怨恨发泄干净,她也浑身没了力气。
血腥味弥漫开来,柔弱的佳人满身是血,但她没有丝毫恐惧,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黑暗中
的小鸟,绝望迷茫,寻不到出路。
她厌恶地看着赵云天,拉上被子把他全身都遮起来,然后转过脸去,坐在床边听着淅沥沥的雨声变大又变小,最终消失不见,然后天光乍开,命运的画卷展开来,隐在黑暗中的血不得不呈现在光明之中,一条越走越坎坷的路终于到了尽头。
书渊愕然道:“意外?那个姑娘怎么了?”
富商缓缓摇头,深深叹口气,“我等了一夜,她也没出来,早上打听到她也死了,是自杀而亡。”
她最终在天光破晓的那一刻,洗干净沾满赵云天肮脏血液的匕首,郑重刺进自己的心窝。
举起匕首的那一霎,她忽然想再看看那首诗,遗憾的是即使赝品也被她烧掉了,她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也很想知道利用她的人和她爱的人有没有几分相似,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思
念,牵挂,不舍,一切感情在死亡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曾经有其他选择,诗的反面写着一条生路:院外小亭,三更,见信即烧。
可是她厌倦了,愧对白深青,还背了一条人命,她觉得往后的人生还不如死了好。
解脱的瞬间,美丽的女子在痛苦中微微绽开笑容。
若有来生,她只愿做个平凡的女子,嫁个老实的农夫,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白深青,今生如此,来生还是不见了吧。
桃花纷纷而落,编织一枕黄粱,纸灰漫天飘扬,奏响一曲挽歌,恩怨纠葛,伴随昨天一场雨,都有了结果,或生或死,定论已下。
怂恿白安贴悬赏告示的那一刻,他就料到会有大仇得报的时候,只是未曾想以一棵桃树的开头的故事,最终竟然以两家一人独活为结局。
未免太惨烈了些。
祝山青跪在二老坟前,看着纷飞的纸灰,回想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知不觉间早已潸然泪下。
月色皎皎的夜晚,垂柳摇摇的河畔,断肠的年轻男子等来了姑娘的回眸。
他轻轻推开了她。
轻轻的一推……
水面层层荡漾的涟漪归于平静,月光下的小河波光粼粼。
他们的爱情,由他亲手埋葬。
只是他不知道,有一句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怎么忍心看着心上人先走一步?她本打算先要赵云天一个不伤她家人的承诺,然后在新婚之夜以死捍卫此生的爱情,她知道他一定会相随,她知道他从不让她失望,她一直都知道——
她曾想过千种可能,却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一世纠葛,相爱太惨,若有来生,不如做草木,无心亦无情……
“赵云天必须死,否则如何对得起陆家死去的那些人。”
“没错,赵云天一定要死,否则也对不起我。”
顾轻寒与白安一拍即合,两个人很快凑到一起商量着今天晚上就去解决共同的仇人。
刚刚回到沈家酒庄的书渊听到他们的谈话但笑不语,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一坛酒,一杯又一杯缓缓洒在地上。
天道无情而世俗昏庸,悲剧的发生永远不息,冥冥之中,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的所做作为负责。一场腥风血雨,赔上多少无辜的性命,今日他虽然是讨债者,同时也成了欠债者,自古以来没有人可以永远不败,他只是暂时的胜者罢了。
一杯酒敬一个无法安息的魂。
若是死去的人在天有灵,想必能看到吧?
赵云天被杀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顾轻寒和白安的计划还没成形就已破灭。
他们又有了新的争论。
“告示还在我手里,”顾轻寒拿出悬赏告示,一巴掌拍在石桌上,“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三万两,如何?”
“赵云天又不是你杀的,你有告示也没用。”
“要不是我敢揭告示,说不定他今天也不会死,何况我还冒着生命危险去阮息客栈救过你,你良心上就没有过意不去?”
“
你觉得我需要你救?那天晚上你如果没出现的话,说不定我就成功逃走了。”
“别找借口,你就是想赖账。”
“没错,我现在可是身为分文。”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行走江湖,若没有几两在手,任你武功再高也没用。顾轻寒杀石麟奇惹怒玉蟾宫,如今连回玉虚的路费都没有。
白安更是一穷二白,只剩一身皮外伤。
两个在一夜之间名震江湖的年轻人,竟然为了银子愁眉不展。
白安忽然道:“我为自己想好了出路,兴许可以勉为其难带上你一个。”顾轻寒不解地睁大眼睛,白安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昨夜一场凄风苦雨,院子里的梨树上残花只剩几朵,老妇人看惯了枯荣,可是这次梨花的凋零格外凄艳。
一夜过后,满地刺目的白,像是落了一场雪。
老婆婆喃喃道:“花没了,我闺女看不到梨花了。”
邻居是个中年妇人,正在帮老人洗衣服,一时间没听清她的话,只听到“闺女”二字,还以为她在想念女儿,心中阵阵苦涩,却不敢告诉老人姑娘的死讯,只转过头去抹眼泪,“依兰很快就会回来。”
老人连忙问:“是深青告诉你的?”
邻居摇摇头,回答道:“前天来看望你的那位公子,你还记不记得?穿一身黑,长的很白净,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他给我很多银子,让我照应你。”
老人一脸茫然,怎么也想不起有这样一位公子,只知道是个读书人,“不是深青?”
“不是,”邻居起身晾衣服,又补充一句,“我也没见过,很面生。”
老人摇摇头,实在是记不起这样一个人,絮絮叨叨起来,“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脑子也不好使,哪有人来看我,你不要糊弄老婆子了。”
邻居知道说不过她,只好道:“记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不过那个公子可是个好人啊。”
日将西斜,天气正好,书渊与沈家掌柜依依惜别,准备乘坐马车离开,可当他拉开门帘的刹那,愕然看到马车里面坐着两个大活人,一男一女,个个颇为面熟。
顾轻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转头瞥见白安天真无邪的笑容,默默感叹无赖的人果然有无赖的方法,她就死活想不出这样一招。
书渊见他们甚至都打包好了行李,不禁浅浅一笑,抬手放下门帘,翻身坐在车夫旁边,示意车夫驾车快走。
车夫扬鞭,马车驶过郊外的蜿蜒曲折的路,身后小城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