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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韩家三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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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情,韩家三兄妹每天都要做几次,这样一天就可以只用九只煤球。正常人家,煤球可以整日整夜都燃着,吃饭烧水都非常方便,要知道熄煤燃煤是一件相当繁琐费力的事情,哪家人不希望一下班回到家就可以快速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但是韩家却不能。整个家只有薛梅一个人累死累活挣工分,她在钢铁厂上班,做的是最累最危险的活计,晚上下班后还要去扫大街,因为扫大街也可以挣工分。韩家现在有韩沉堂与韩沉章两弟兄读书,父亲韩治德从不管事,还将挣的工分换来的“票”输给别人,所以这个家就更加拮据了。
韩沉堂将目光投向母亲薛梅,她虽然还不到三十,但看起来就像是四五十的人。身上那件小碎花的蓝衣还是结婚前买的,缝缝补补再穿快有十年了,身下的裤子倒是前几年做的,但用的布料很差,经常脱丝,脚上是万年不变的黑布鞋。因为要节约煤球,她经常在楼道生火做饭,弄得整个楼道都是浓烟,招致很多人不满。韩家以前将柴火放在过道,结果发现总是有人恶作剧,将柴火踢得到处都是,薛梅只好放在家里了。
一壶开水烧好,韩沉堂灌在暖瓶里,母亲薛梅从公共卫生间淘米洗菜回来,今晚的饭是红薯蒸小米,一个辣椒一个大白菜。韩沉章已经将凳子搬到外面,就着走廊的余光写起作业,妹妹沉水坐在哥哥的身边,好奇地翻开书页,看上面的图画。韩沉章今年六岁,上小学一年级,韩沉水四岁,还没有上学。
韩沉堂迅速擦干净手,将小矮凳搬到弟弟身边,兄妹三人并排坐着开始写作业。弟弟沉章的学习成绩要比哥哥好,韩沉堂看着弟弟作业本上整整齐齐的字迹,有些欣慰又有些羡慕,即便是自己努力了,但字仍旧写的不好,他暗中鼓励自己,如果学习再上不去,父亲可能就要威胁退学,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天已经暗下来,光线很不好,两个男孩努力写着作业,这样就可以在晚上节约一些电。
时间就在热气腾腾的炒菜声中过去,薛梅将菜盛好,凑过头来问:“作业写好了吗?”
韩沉堂看着忙碌的母亲,迅速将小凳子收起来放好,帮母亲将饭菜闷在锅里。弟弟沉章则继续埋头努力写,口中念道:“我还有一会儿。”
薛梅拨出小小的三块红薯,小心翼翼吹凉,迅速塞进孩子们的嘴里,又将红薯摆成没有动过的痕迹,抬头看看楼下,道:“你爸还没回来,你再写会儿,等他回来一起吃。”
兄妹三人都明白父亲没有回来,是不能吃饭的,便把小块红薯裹在嘴里,恋恋不舍地嚼了半天才分几口吞下。父亲总是行踪不定,晚饭从不会准时回来吃,但如果他回来家里还没有做饭,他会一脚将煤炉踢翻,再将薛梅暴打一顿,所以薛梅总是提前做好饭,煨在锅里等他回来吃,兄妹三人便常常饿着肚子闻着饭香等父亲回来吃饭。
天越来越沉,直到余晖散尽,筒子楼完全陷入黑暗,这时家家户户才相继亮起电灯泡,吃饱喝足的镇民打着蒲扇坐在筒子楼的露天地上聊天,韩家四人沉默地坐在黑暗中,韩沉章早已经写完作业,韩沉堂也将明天要用的柴火劈好,韩沉水则缩在母亲的怀抱,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
邻居花婶路过,似笑非笑道:“薛大妹子,你们还没吃饭啊?”
薛梅有些不好意思道:“再等等他爸。”
花婶看了兄妹三人一眼,笑着扭腰走了。
天越来越黑,在楼下乘凉的人陆续回屋睡觉,薛梅从怀中掏出一块破旧的怀表,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实在不忍心孩子们挨饿,便招呼着孩子们先吃饭。正摆弄碗筷时,楼梯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兄妹三人迅速站起来,抬眼齐齐望向楼梯口,不知是为父亲归来而高兴,还是为父亲回来能吃饭而高兴。
韩父韩治德,早些年出生在又红又专的家庭,父亲是镇会计,母亲是纺织厂车间主任,住着人人艳羡的砖瓦房,养成韩治德叛逆大胆的性格,是镇里有名的吊儿郎当。早些年全国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韩家全是骨干、主力,韩治德当时年少气盛,天天押着戴高帽的人游街示众,每天早晨锣鼓声一响,他就站在镇中心的空地里大喇叭一开,就批|斗起来,身边不知围了多少年轻小姑娘。
可他一边享受着小姑娘的崇拜,一边厢看上城里来的知青姑娘薛梅。当时的薛梅一身青衣布衫,两条油亮的黑辫子,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知吸引了多少追求者。但薛梅从未想过在小镇里找人,她的父母是高知,以后是要回到城里的。但就在那个年代,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突然被判入狱,住进了牛棚,薛梅一个人在镇里孤家寡人,哪里敌得过韩治德狂轰滥炸,原本性格懦弱的她在韩治德的威胁恐吓下,万般无奈委身于他,不久就有了韩沉堂。
原本是件挺开心的事,但那一年,韩治德的父亲被告以职务之便偷了集体的鸡和瓜果蔬菜给自家添小灶,事情查清楚后,又红又专的韩家一下子从人人羡慕的先进份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父被送往乡下劳改死在半路,其母受不了这种心理落差吊死在房梁上。后来又有风声传出来,说告密的人是个女人,还大着肚子。这下子,韩治德怀疑的目光便落到薛梅的身上,他认定是这个女人怨他强行和她结婚,偷偷向党组织告密,于是当夜便对怀胎九月的薛梅拳打脚踢。
临产的薛梅受不了这顿暴打,当夜就早产了,生下的孩子就是韩沉堂。韩治德提着早产的儿子,不仅不开心,反而认为他和那个贱女人都是扫把星,让他们韩家变成笑话,当即就要拎着他去沉塘,薛梅和邻里拼死把他拦下,虽然韩沉堂没有被亲生父亲淹死,但最后起大名的时候,韩治德叼着烟冷笑道:“就叫韩沉堂得了,当初没淹死这小子,算他命大!”
每当此时,薛梅总是抱着韩沉堂偷偷躲在角落里哭。她很清晰地记得,镇里有个老人偷偷告诉她,告密的是镇里一个喜欢韩治德的女孩,她之所以要告密,是她认为薛梅抢了韩治德。但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韩治德自从父母去世,心理就发生了扭曲,他不再是那个喜欢搞运|动的小流|氓,他变成了既喜欢喝酒赌博又喜欢打女人的无耻之徒。生活就是忍耐,薛梅把每一天都当做惩罚自己有眼无珠。
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楼梯尽头,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出现在那里。他脸色苍白但个子很高,头发长到耳根下,因长久不洗带着黏腻的触感,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整个人有种病态般的颓丧。自从韩治德父母去世,韩家遭到党组织的批评教育后,他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有兴致了在汽水厂洗几个瓶子赚点工分,然后兴冲冲地去赌,输光后和几个狐朋狗友通过各种方法偷点酒喝,全镇人见到他都是绕道走,连带见到韩家的孩子都投以鄙夷的目光。
妹妹韩沉水小小的身体颤抖一下,努力站直以免惹父亲生气,韩沉章默不作声地搬来几个小凳子放在走廊上,韩沉堂垂下目光,掩住眼中的厌恶,和母亲一起摆好饭菜。
“你回来了?快些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薛梅柔声慢气地扶他坐下,将一双筷子递给他。传统的男尊女卑思想,再加之韩治德暴虐的情绪与孩子们的束缚,使她永远不知道怎么反抗自己的丈夫。
韩治德接过筷子,看也不看身边站着的三兄妹,将盘中的辣椒与大白菜挑挑拣拣几根放在嘴里,嚼几下后突然吧嗒吐在地上,脸色一变道:“狗|日的,你炒的是什么东西?咸了!”
薛梅连忙尝一口:“不咸啊?”
“老子说咸了就是咸了,狗|日的连饭都做不好,韩家娶你有个屁用?还生了这么一堆讨债鬼,看了就让人心烦!”韩治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老白干灌倒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嗝,心情才好些:“作业做了没?拿来我看看,老子还指望你们上个中学,给老子舒舒服服养老送终呢!”
他手一挥,韩沉堂与韩沉章不敢怠慢,慌忙跑进屋内取出作业本交给他。韩治德虽然不喜欢兄妹三人,但总梦想着这些讨债的小崽子能争气,像去年镇上张家的儿子考上大学,那可是轰动整个秀水镇乃至周围百里的喜事儿,至此张家人走路都是横着的,韩治德天天夜晚都做着美梦,要是这些小崽子能有个争气的,他韩家就又可以在秀水镇扬眉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