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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郎中 ...

  •   七月,正是年内第一次小收成季。奉君城外的水田内,佃户大早起就要出门割麦;果园里的包山果农天还未亮就全家老小忙起来,好赶上城门一开就把新摘下来的桃子葡萄和无花果送到达官贵人的府上,老爷们挑剩下的才送到集市上去。

      一辆蓝绸黑顶马车也在朝着奉君主城去的车流中,拉车的马膘肥毛亮,蹄铁的声音十分清爽,一听便是常常保养的。在周围许多载着水果生肉的大轱辘车中十分惹眼。

      也许有人注意到马车的小帘几度撩起,又迅速地放下,但是这么热的天,不顾车内气闷也不肯通风,想来也是有什么秘事,没人敢去多看一眼,麻烦事自然是要远离的。

      “不必这般小心吧,我回家和老父团聚也要这么谨慎么,长叔是不是过分紧张了。”车内一个年轻公子说道。

      “少爷,小心点总是没错的。老爷虽然已经不做官了,但是陛下那边还是时不时遣人过来赏赐,难道不是心里面还忌惮着吗。许家现在就少爷一个人在朝中,老爷的门生们都被圣上找由头发往江外,不能有任何闪失啊。”叫长叔的老人劝道。

      “昨天下了朝,光工部就七八个人收了王爷的帖子,我一个小小员外郎,去赴宴也是随同僚一起,有何不可。”

      长叔还要开口劝:“少爷……”

      被称作少爷的年轻男子撩了一下小帘,迅速向长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缝隙中向外观察着。

      那个背着药篓的郎中是不是也太高大了些,啧啧,哪有真打赤脚进城的,那脚丫子还嫩得白得和什么似的,这么热的天气别人汗衫都湿透了几层,这位连腋下都是那么的干爽。

      嘿嘿,我还真认识这么一位内功精湛身子清爽的。青年无声地笑了起来。

      放下帘子,青年冲着忧心忡忡望着他的忠心老仆笑道:“长叔,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第一天进工部的青头,心中有数,待会进了城您就回府里和父亲大人报平安吧,我自己走回去。”

      长叔一听,忙问:“怎么今日少爷不用跟着上朝吗?”

      青年道:“朝堂上监国那位昨夜病了,早就遣了人去王爷别墅里和诸位大人们说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呐,想四处逛逛。”话说完,就合上眼睛养起神。

      长叔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一阵,听得前方喧闹起来即是到了城门口。车内青年已经睁眼,由长叔替他整理衣襟戴正帽冠,连腰间系着的缠玉丝绦也捋得一丝不苟。接着,他便撩开帘子下车,和其他农夫果农一样,朝着城门走去。

      “许大人?”一个带着迟疑的声音从右方传来。

      青年转过头,看到一位身材矮小着绿色公服的差人朝他张望,看清他的脸后忙过来行礼:“果真是员外郎,小人方允,在刑部做事,我家大人看到许大人独自一人步行进城,怕是大人遇到了什么意外,特让小人过来请大人上车一絮,送您一路。”

      青年摆摆手,道:“许某并非遇到什么意外,只是昨夜和部里同僚夜谈太深,又饮了酒,坐车里实在闷得慌,所以早早打发了家仆,在这晨风里走一走,自打入朝做官就没再有过,烦劳方头代我谢了程大人。”说罢,便朝着方允身后不远处的绿色马车合了个拳。

      马车里的人回了个礼,方允随即被唤了回去。

      青年抬头看了眼开始爬升的日头,打起精神进城去了。

      车里的人看着青年欢快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小声吩咐了几句,哼了一声,重重地放下了小帘,“老王,去龙府!”

      这青年即是前工部尚书许长海之子,现工部堪舆员外郎许卿忆。

      这位年纪轻轻的员外郎身材颀长,笑似清风,走在街上隐隐出众,两旁的人都不自觉地和他保持距离,反倒让他在这本该拥挤不堪的帝都早市中健步如飞如若无人之境。路上觉得肚饿,便找了家早点铺子点了碗卤汁绿豆面皮儿配甜豆浆慢慢吃了起来。他极注重仪貌,绝不会做出边赶路边吃东西这种事,食物一丝一毫也休想沾到他身上。

      吃好早点,许卿忆继续赶路,一会摸摸路边的西瓜,一会挑挑拣拣纺娘子摊上的粗布,七拐八拐,不一会儿后面悄悄跟了过来的绿衣人便失去了员外郎的身影。

      方允四处望了望,没有多做无谓的停留立刻离开了早市。

      躲在牛肉摊后的许卿忆发出了一声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除了西瓜,倒真没人能比这位差头更绿了。他跟丢了人,我却没有,哪怕进城前被耽搁了一会。要怪就怪今日你扮作了赤脚郎中,白术的味道久久也不能散掉,只要寻味过去就行,妙极。我倒要看看这一脸正气的家伙要玩什么把戏。

      清逸的脸庞上出现了略带促狭的表情,路过的小书生直直看呆了。许卿忆却不管,轻轻抽动鼻翼寻了过去。

      来回转了几个弯,走了三炷香的时间,许卿忆发现自己进了死胡同,地上放着那郎中的药篓,里面还装着换下来的外衣和头巾,四处环看检视一番,没发现有能翻墙离开的石阶或者遁地而行的地道,他一拍额头,哂道:“被摆了一道啊!”

      回身要走,却见胡同口有个人侧靠着墙,显然就是等着自己自投罗网的。

      许卿忆反而信步走过去,展现出自己最灿烂无邪的笑容,道:“哟,这么巧啊!”

      来人脸上出现略无奈的表情:“别装了好吗?”

      许卿忆道:“难道第一句不该是‘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吗?”说着话就要伸手摸对方的脸。

      “为什么跟踪我?”

      “因为你鬼鬼祟祟的。”

      “我有公务在身。”

      “公务不用易容吧,也不用乔装成一个长年习武身体强健的蹩脚郎中吧?”

      “体型也就罢了,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哈哈哈,”许卿忆笑得捶墙,“终于让你问出这句话来了,”他笑了一小会,然后抬起头仔细端详起对方的脸,“你转个身,这样背光我看不清楚……别乱动……让我摸一下怎么了,就一下……哎哟你这皱纹和刀疤做得还真像,这长出鼻孔的鼻毛是谁给你粘的哈哈……”

      闹了一会,许卿忆正色道:“这面具做得相当不错,,你易了容,连味道也靠内力敛住,骗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像这样能隐藏自己味道的人,奉君能有几个?你做得过头了,刻意了,今天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注意到你,你该庆幸,魏宁。”

      路过的行人也会有人匆匆瞥一眼这隐蔽的小胡同,只会看见一个刀疤脸八字眉的黑皮汉子和一个年轻公子攀谈,绝不会想到这二人一个是当朝工部大红人,另一个是太子王座铁卫。

      陈魏宁听许卿忆点透,心下只呼“好险”,但因为戴着面具因此对方看不出自己微微发烫的脸色。

      “你怎么回来文玩街?”许卿忆问道。

      “不干你事。”陈魏宁回道。

      “何必这么冷淡呢,魏宁,我们有五年同窗之谊哟。‘他’今天不做正事,是有什么打算么?你不好好待在‘他’身边却扮成那副样子跑到城外去,这实在太可疑太有阴谋感,太……让我感兴趣了。”

      “他生病了,我出来买药,打扮成郎中收药便宜。”陈魏宁诚恳地说道。

      许卿忆差点把腰间丝绦扯断。

      “你连个像点样的借口都懒得想吗?堂堂辞国太子,为了点药钱这么算计,就不怕传出去遭人耻笑,别说我不是皇家人,我都要臊得慌。”

      “在下绝无虚言,许大人不信就罢了。”

      听到陈魏宁这种称呼,许卿忆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道:“若是他真的病了,就帮我带个问候吧,我还约了其他大人饮茶,不耽误陈卫‘公务’了。”

      陈魏宁见他不再纠缠,躬身行了礼转身要走,不想背后那人追了一句:“你这面具做得当真太精巧,不知道是身边那个大能匠师的手笔,真想去拜会一下啊,可否方便告知名字?”

      陈魏宁心下一惊,没有回头,仍然用平淡的语气说:“王家工匠,哪会有名字。”说罢没再停留,离开了小巷。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许卿忆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想了好久,临走前还带走了落在地上的药篓。

      陈魏宁离开文玩街,从偏僻处除下面具,牵了一匹马,翻身而上一路奔驰回皇宫,在宫门附近下马后解开绳子放马匹离开。进宫之后先去了庶务给事司,接过了等待多时的灭墨手中的包裹。包裹里是全套王座铁卫的服饰,他匆匆换好后从后门离开了,立刻前往东宫。

      进了内厅,就看到太子和鬼灯已在等着他,一见到他,鬼灯立刻跳起来问道:“找到了吗?带回来了?快给我看!”,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绝。

      陈魏宁从怀里掏出一个黒\木盒,交到鬼灯手里,她捧在手里摸了又摸,眉梢皆是喜色,连太子也忍不住道:“到手了就赶快打开来让我也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让姊姊也这么宝贝?”

      鬼灯笑道:“难得你也要来凑热闹,不过丑话说在前,这清芝古陀极具灵性,长也长在山阴处,在我们那里只有小女童才可以采摘,若不是我出不了宫,也不会让魏宁代劳了。一会打开盒子,你若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刻薄的嘴,最好别说话,‘丑’‘难看’这样的话被它听到了,惹恼了它,可就种不活了!”

      太子无奈:“姊姊说怎样便怎样,为了这株东西,连朝都不上了,怕是魏宁没法跟随惹人怀疑,还不是因为你说今天是三年之内阴气最重的日子,适合移植。外臣们说我昏庸无能,今日之事情还真是无法反驳他们呢。”

      鬼灯道:“我一路上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照料才将这清芝古陀带到江内,爬遍了奉君周边的山终于给我找到一块适合培育它的泥淖,进宫后也只能看天行事,靠它自己活着。若不是你这里事出紧急,我也不愿意轻易让它再次离土,没得伤了多少精元,还来抱怨,哼,讨打吗?”她嘴上虽然发狠话,手上也没停,把黑木盒轻轻放到桌上,屏息凝神,慢慢打开了盖子。

      顿时满室飘散着奇妙的酸味,其中混合着淡淡的甜香,太子捏着鼻子,皱眉道:“好难……”话没说完就被鬼灯一手拍在肩膀上,立刻闭了口。只见盒子里躺着一个朱红色椭圆球体,外覆一层细小的绒毛,顶端抽出一枝枝干,分开两片黄色的叶子,若仔细瞧去,便能发现球体在微微颤动。

      连陈魏宁也忍不住嘶声道:“活的!”

      鬼灯检查了一番后,仔细将盒子收进自己怀里,对陈魏宁说:“取下来的老叶片呢?”,他便从储物袋中拿出给了她,看她也收好之后,开口道:“回来的路上我被人发现了。”

      房内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这是陈魏宁意料之中的事。

      “是谁?谁能看出我做的面具的破绽?这不可能!”鬼灯怒道。

      “是什么人?”太子道。

      “许卿忆。”陈魏宁简短地回答。

      太子沉默了。只有鬼灯略带茫然地望着他们两个,“那又是谁?”,但见他们两个神色严肃,也坐下来开始吃点心,等着有人来解释。

      良久,太子叹道:“为什么偏偏是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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