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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苔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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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发了鱼肚白,离廷议还有约莫半个时辰,正是平日里大臣们候在侧殿里补眠吃茶的时候,不想里头却闹闹哄哄地传出了讲话声。
“陛下带那女子回来之时,老夫便道要糟,终是种下了祸根!哼,才不过代朱批了几日,就想拿捏起群臣来了!各位,今日朝上可要铁齿些!”
愤愤然说话之人正是前一日吃了老大憋被太子大大地打了秋风的梁善曲梁掌司。他叉着腰站在侧殿正中,连茶碗也忘了拿,唾沫横飞说得颌下胡须一翘一翘。
旁边矮凳上坐着的一位老大人嗤笑了下道:“梁大人真真气性不小,老夫和你同朝为官这许多年,还没见过您老这般动怒。”
梁大人还没开口答,话茬便被另外一位大人接了过去:“林侍郎可别这么说。俸禄减半去救灾,灾民有饭吃,大人们就要挨饿么。这事也太草率,不过梁大人大热天巴巴地跑去那别院去,可不是想邀功吧?”
梁善曲老脸一热:“许大人这是拿老夫寻开心吗,这话也说得的?这修夏宫的事,本就是工部分内之职,王爷亲自过问了的,下官怎敢懈怠?”
那胖胖的林大人叹道:“殿下这骨子倔劲儿,倒还颇有陛下的风范。也不知今日劝得劝不得他。”
“他便真当自己名正言顺了,”梁大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到底是夷族女子所生,怎能和陛下相比?不知当年那女子使了什么妖术,就和她那张狐媚子的脸一般,竟把陛下吃定。若非东宫有变,哪有他今日之势!怕是和那夷族女子一样,使了什么邪法,竟害了。。。”
话没说完,林大人赶紧送上一杯茶堵了梁善曲的嘴,“往事莫提,皇家的事,轮不到咱们插嘴,大人千万小心。”
梁善曲被茶水噎了一下,“咱,咱还怕,怕了,咳咳,那野,咳咳,不成。。”
许卿忆道:“那削俸这事儿,王爷的意思是?”
这话一出口,侧殿内大小官员的眼可都落在斜倚着门柱的一个人身上。那人看官服职位不高,后襟还皱皱巴巴的,这晌开了口,声音好似沙石般粗粝:“王爷的心思,咱们做下官的不敢猜。陛下命太子监国,那自是为了社稷,王爷也一心为了社稷,为了皇上,皇上开心的事儿,就是王爷开心的事儿。”
话说到这份上,群臣心中均有了打算,当下各找地方坐了,就等着太监来传。可眼见日头完全跳将出来,也不见有宫人露面,众大臣不免骚动起来,纷纷猜测太子这是唱哪出来着。是心虚避而不见,还是想给大伙儿个下马威?众臣未免心中惴惴,倒也只有梁大人心中不满,间或抱怨几句:“现在变有了那跋扈独断的昏君像,今后怎生了得?”林侍郎安慰他一句:“罢了罢了,好在天还不热,多等一会也不碍的。”言下之意,是做臣子的不得不等,却没提该不该非议皇室。其他人心中其实一如梁善曲喊出来的,只不过忍着不说罢了。
待到许大人的茶三泡喝好,才见太子贴身的小太监撩了帘子进来行礼道:“殿下传各位大人廷议。” 早已等得东倒西歪的群臣赶忙跳将起来整理仪容,有两位大人还为了争着镜前的位子打了一架,旁人劝了半天,还是唤了卫士才拉开衣冠散乱的二人。
这怕是大大的不吉利,许卿忆心道。
御花园此时正是桂花飘香,御膳房的诸位宫人无心赏花,准备着这一年中最要紧的事儿。皇上生平只爱吃着桂花酒在寒风中赏腊梅,因此刚入了宫的小厮和小宫女们都被打发出去收集没离了枝的花瓣儿,回头交给御膳房主事的,那边还要细细分拣腌起来等着冬天来配酒。这群十岁出头一点的小宫人边采花边笑闹,给少有人来的御花园带来了点活人气儿。
太子从正殿那边出来之后,让贴身小太监灭墨去别院把陈魏宁叫到宫里来,自己甩开了其他人独个儿来御花园闲逛。有眼尖的宫人认出他来,立刻低下`身子行礼,新进宫的那些则是茫然地跟着做样子,却忍不住偷偷看他。太子心思全不在旁的,只挥挥手让他们起来,仍是皱着眉头一个让人往前走。他边走边想:“自己上来就关心梁大人身体说了好些担忧的话然后独独赐座给他后,群臣看向他那怀疑鄙视不解的眼神,真是好笑。不过即便如此,大臣们反对削俸的态度还是非常坚决,偶有那么一两个想做和事佬,屁股也不是坐得正的。这帮人,有几个真靠俸禄吃饭的,哼,平日里不和的那几个,现下居然抱起团来。。”想到这,心中突然一动,一股难言的疑问袭上心头:“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此时提起重修民间集市的大律来?”
正在出神的当儿上,一个稚嫩的女声飘了过来:“谏哥哥!”
太子回过神来,看见一团豆绿色的小物冲自己跑了过来,嘴角露笑,张开手臂抱住了那团小物,道:“玉儿怎么这时候却在外边玩耍,没早课吗?”
那团小物原来是当今皇后的幼女雀珠公主,名唤苔玉,现年五岁,是太子的异母皇妹。 “不知哪里来的使节献了许多异兽给父皇,母后今日在宫里招待他们,召了先生们去作陪,便给我们放了大假。玉儿也想给父皇做点心吃,所以带了焦茶和满茶就出来摘桂花啦。”
苔玉紧紧缠住太子的脖子道。太子把苔玉抱了起来道:“玉儿抱得这样紧,可要把我勒死了。你这小人儿,成天里就知道下棋,书也不好好读,居然想起父皇来了,怪了怪了。”说着边去呵苔玉的痒。苔玉怕极了痒,咯咯笑着道:“谏哥哥给玉儿的那些书里,正有棋谱,昨晚上我打谱的时候,看见里头夹了张写了制桂花荸荠饼的方子,就想做来试试看。”
太子心中一酸,想起来自己给皇妹的书,皆是大哥的遗物。这宫里头,现下便只有这妹子真心待自己,况且她又和大哥是一母所生。可惜她出生没多久,大哥便落马而死,给苔玉这些书,也是为了让她知道她有一位那么天资卓绝的兄长。看着苔玉一天天长大,虽然相貌和大哥仅依稀相似,那股子天生的豁达开朗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道:“你已经能看大哥的棋谱啦?玉儿真是厉害。”
苔玉小脸一昂,道:“为了能早日看到皇兄的棋谱,我拼命得很呢。没想到皇兄的棋艺厉害,对做这桂花小点也颇有心得呢。”她年纪小小,硬要学大人讲话的劲,直让人忍俊不禁。 “啊哟,不好,险些忘了!”苔玉突然挣开怀抱,冲着不远处束手站着的两个小宫女招手道:“快点把那鸟儿带来给谏哥哥!”
太子早就习惯自己这妹子时常乱来的性格,拉着苔玉到旁边一个小亭中坐等。不一会儿,那焦茶满茶二女抬着一个绞丝大铁笼走了过来。到了近处一看,那铁笼里只有一个木头横架,上头站了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左顾右盼,嘴如钩,爪似铁,尾羽甚长,不停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苔玉见太子不住端详那鸟儿,得意地说:“这是那使节献上的异兽,说是他们国家唤作‘金刚’的神鸟。我求着母后赐给了我。”
太子奇道:“你那房中,不是有了‘雪捕头’了吗,如何能养得了这鸟儿?”‘雪捕头’是公主自小养的一只猫,性子暴烈,与人相处稍有不和便伸爪相向,宫中人人惧怕。苔玉捂嘴狡黠一笑:“我只把这金刚挂在殿中半日,捕头便气得上蹿下跳,以为自己被抛弃了,饭也不肯吃,还差点挠了满茶的手臂。其实啊,我要来这鸟,是要送人的。”
太子看着苔玉圆溜溜的眼睛只盯着自己,心下了然,又觉得好笑,道:“莫不是要送了给我?皇后娘娘那边你又怎么说?”
苔玉拍手笑道:“正是。旁人问起,我只消说金刚和捕头相处不来,随手丢与了谏哥哥,就没人起疑啦!”她又笑了一阵,才正色道:“谏哥哥的殿里就那么几个人,冷清得很。母后对你不好,不喜欢我去你那边玩。那使节说起献上的异兽中,这金刚最通人性,对主忠诚不渝,还能学人说话,我听了便想着讨来给你。鸟儿顽皮,谏哥哥就权当是玉儿天天陪着你说话罢。”
虽然对这花里胡哨的扁毛畜生没甚兴趣,但是怀中小人儿如此热切地盯着自己,太子只得微笑道:“那我要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了,一会我让灭墨把这笼子抬到我宫里去。玉儿可要什么赏吗?”
苔玉道:“只要谏哥哥不因母后的原因讨厌玉儿,不理玉儿,便心满意足了。” 太子听了这话,心中既暖又涩,道:“那怎么会,放心罢,你是我唯一的妹子。” 苔玉只摇摇头,脸上浮出与年龄不符的忧郁,道:“昨日我听到母后和人商谈,说什么‘太子去见那人了,怕是不好‘,‘你我二人这次要捐弃前嫌才是,一切以书院为重’’明日朝上定要找些人来让他头昏脑胀,胡乱答应了便是,想翻案也寸步难行‘。谏哥哥,母后他们要对付你了,是不是?”
太子只觉脑中似闪电劈过:“原来重提修律之事是为了‘八亭市’一案。昨日才见了那缁贡,就被人知道了。不知道是那二人中谁的耳目。‘以书院为重’,莫非。。。。” 这时灭墨已寻了过来,报铁卫陈魏宁刚到了东宫,太子又好好安抚了噙着眼泪不想离开自己的公主,吩咐灭墨提着鸟笼,才起身回到自己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