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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定监 ...

  •   “这可是当真?”声音的主人坐在不起眼的小马车里,带着惊奇的表情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青年。

      “回殿下,千真万确。”青年点了点头。

      “这可不知道该是说怪了还是说惨了。那一年出去的四个人里,居然只有此人既没回天策,也没补到官职。莫不是我看走了眼,真让那群老混蛋们逮着了个傻蛋。”

      说话的人正是太子,在别院更衣后,派人回宫报自个儿晚点再回,他便和陈魏宁上了马车,朝着关着缁贡的那个定监去了。就在车上这么一会工夫,他的贴身铁卫简要地和他介绍了下缁贡其人。说到缁贡自愿去地方供职时,太子拍手称赞其有担当有韧性不浮躁,但是话还没落地,陈魏宁就不得不告诉他让他无奈的事实。

      “殿下还不必就此灰心,臣带了缁贡在其辖区的一些文书,此人究竟如何,大可阅后再谈。”陈魏宁说罢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着的几个破旧的桑纸书,递了过去。

      “你身上倒热。”太子接过还带着陈卫体温的油纸包,挑了下细细的眉毛道。

      “殿下说笑了。”陈魏宁低下头。

      “你这人还是老样子,没趣儿。”说着话,太子已开始读起手中的桑纸书,一开始还是随意翻看,越到后越是读得慢,似是字字都要看清。陈魏宁看着面前人表情渐渐舒缓,嘴角也微微上翘,心中担忧稍减。掀起车内的帘子,外面天色已黑,街巷头尾已有商户出来点灯,夜色将好,明日朝堂上却不知是怎样一般景色。

      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想是太子把书合上了,回过头来正对上他熠熠放光的双眸,心中突然一动,转而又觉得刚才自己的担忧好生多余。马车停了,想是到了地方。太子的话头便被截住了。

      “臣已派人打点好了,殿下径直入内即可。臣与家兄体貌有些相似,那牢里光线晦暗,怕是被人认错,然而让缁贡起了疑心,耽误殿下正事。臣就在这守着。”

      “也好,那你多加小心。最近可是不太平。”太子只稍点了下头,只留着陈魏宁在后面看着藏蓝色的衣角转了个身就消失在青色的墙后。

      太子别了陈魏宁,便独个儿穿过了定监的前廊。不知当初建这定监的人是如何作想,作为关押国内政犯的重地,居然建在闹市之中,为了不让寻常人误入,外墙皆修成了大户人家的样式,门口还煞有其事地挂了“金田员外龙府”的牌匾。若非有腰牌文书,是无法入内的。若是无人引你东绕西拐找到前廊入口,纵是翻墙进来,这院内处处机关,十个进来,九个得死,剩下那个多半也要在此颐养天年。这前廊四周墙壁皆是令人不快的暗红色,每隔20来米才有盏小小的烛台照明,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才到了大门口,那门口却已候着一个穿着牢监衣裳的矮胖男子,提着个写着“定”字的灯笼。

      “小人王腾,恭候公子多时了。”那男子见了他忙上来行礼。

      “不必多礼。”太子微微颔首,心想:“也不知魏宁施了什么法术,从别院说起要来这儿算,乘马车到此也不多一个时辰多一点,他竟全打点好了,看来那些江湖上的朋友也不是全白结交的。”

      王腾虽不知眼前人是何身份,但见其衣着华贵,仪态不凡,居然差得动那人为其安排探监事宜,虽看不清他相貌,心中也了解此人必定非同小可,当下不敢怠慢,欠着身子为其领路,也不敢多言,唯有遇到道路不平台阶缺角时才出声提醒,作势要扶时,那公子只摆摆手,自己提了袍子跨过。

      太子一路上看见较大的牢房零星住了几人,稍小的也少有人在押,有的牢房竟是实心铁门铸成,仅在最下留了道活门用来送饭,偌大的定监,竟只听到自己和王腾的脚步声,实令人感到凄凉。他便忍不住指着其中一个实心铁门问道:“这位差爷,这里头可住了人?”

      走在前的王腾回道:“住了的。住了几十年啦,想是没几日好活了。”

      这死气沉沉的铁门后居然有活人,纵是太子一向认为自己镇定也不免后背一阵发冷,于是也不再发问,只专心跟着前面的差爷走路,不去想这定监里的犯人过的何种生活。正感到再走也无路可走将要从定监出去的时候,前头灯笼光晃了一下,王腾就停住了,“公子要见的人就这儿啦。”说着边把手中灯笼往高举了举。

      太子伸手接过灯笼,细细往那牢房里一看,不禁失笑,这牢房小得比两间茅厕大不了多少,一堆稻草铺就的草炕占了一大半儿,有个家伙正躺在上头冲着墙壁,在身侧的那只手捂在屁股后头,似是那裤子臀部有洞,不忍示于人。

      二人走路过来动静不小,那人却头也不回动也不动,似是在睡觉,王腾便大声喝道:“允县犯人缁贡,有客来访,速速起来!”那犯人放在屁股上的手上下摩挲了几下,过了一阵儿才用迷糊的声音没好气儿地说:“贼泼皮,有个屁的客来访,耍小爷玩呢?”

      王腾大怒,正要回骂这不知好歹的小子,身边那贵客却摆摆手让他不要理,手指牢门上的锁做了个开锁的动作。王腾心中大大不解,不过想来贵人心思难测,缁贡这书生嘴巴虽硬体质却差,绝无越狱可能,边解开腰上钥匙,打开了那十多斤重的贲牛锁,然后向那客人又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太子见那人说了气话后再无动静,许是又睡着了,别无他法只得走进那狭窄的牢房,开口道:“扰了先生睡觉是在下不是,不过非有一事请教不可。”

      那犯人的肩头一震,“咦”了一声,慢慢转将身来。

      太子把灯笼放在干草较少的地板上,只见那缁贡坐起身来右手一指:“随意坐。”他四处瞧了瞧,地上黑漆漆的不晓得有多久没打扫过,这缁贡讲这话也不知是否拿自己取笑,就笑笑回道:“在下站着便好。”

      却说缁贡听那王腾暴喝,说什么有访客,心说这无赖差头又要来戏耍自己,硬邦邦回了一句,王腾居然没回骂,正待纳闷之际,牢门居然开了,不由得心中叫苦。看来差头今日心情不对,自己一句话摸在了老虎屁股上,人家有气没处撒正好给自己动动私刑。对这种地头蛇来说,刑不上技术官僚这句话,搁在自己这小小政犯身上,才是屁也不是,这可是大大的不妙。想到这,就闭上眼睛,打定主意等着那一脚或一鞭招呼到自己身上,也绝不求饶。

      不想身后竟有个陌生的声音讲起话来,缁贡狐疑地转过身来,接着灯笼的光看到眼前站的个瘦长的年轻男子的脸,竟愣了一下,舌头打结:“你。。你说什么?”

      太子早已习惯初见面人家面对自己的呆滞,并不在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缁贡才如梦方醒,把目光从眼前之人脸上移开:“缁某自身难保,怕是没什么能帮这位公子的。”

      太子像是没听到缁贡的推辞,继续说自己的:“‘八亭市’一案,朝廷认为另有隐情,我朝虽禁民间私募,但商市集会并不在被禁类目之中。先生体贴民情,愿为朝廷分忧,却被投入定监,于情于理皆说不通。在下于朝中有些关系,奉君上命前来彻查此事。”这话半真半假,朝中只怕只有他一人在关心这事认为别有情由,说是奉君上命来彻查,也不大妥当,父皇对此事根本一无所知,但是既然自己负有监国之任,那些平日里不爱理的蝇营狗苟也无法再放任不管。如此说来,自己也不是全骗人。太子从小不善说谎,为了掩饰身份却不得已饶了这么一大圈,只好心中暗暗自己找下借口。

      缁贡听他说起自己朝中有人,先存了一份小心:“爹虽然为官多年,知己却少,就是想上下活动也难,自己进来这许多日子,恐怕他连定监的门都还没摸到,肯定不是爹的朋友好心相助。刚看王腾连回骂都没有,想是此人有些身份,”想到这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人,面皮儿一热,“咳,你还胡想些什么。有身份如何,无身份如何,能到这儿来问‘八亭市’案的,绝存不了好心,就算皮相长得如此美又如何,当我缁贡是那轻薄好男色之徒么?”

      太子负手一旁观察这犯人,绝想不到那脑瓜里霎时转了如此多道弯,只看此人脸色忽白忽红,最后居然隐有怒意,不免奇怪:“莫非我讲错了话?咦,这可怪了,路上我向魏宁讨教求人开口的手段,他便是如是说的,怎地就惹恼了这小里长?”

      但见缁贡猛地抬起头,眼睛瞪着自己道:“小爷在这羊肠大的地方闷坏了,好不容易有个人来,你愿问什么便问好了,爷愿不愿意答就不好说了!” 太子也被这句顶了满满一檀中的气,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在这种地方受了这许多苦,怕是要说更难听的话,登时气消,和拳道:“先生莫要动怒。在下已细细看过允县志,自先生到任来,该地治安大大好转,更是重修了圣人祠堂和书塾,由先生与各县互通消息,自行贩卖玉米、胡椒等作物,县府税入大增。不仅如此,还拨了一笔款子,让那农夫铁匠陶匠的儿子也读起圣贤书来。这些政绩,本该写在罪状中,供刑部酌情减刑,允县和检卫军呈上的证词中却只字不提,在下难免揣测,先生莫不是得罪了朝中什么人,因此遭此之灾,连书院也回不得了。”

      “呵呵。”听到“书院”二字,缁贡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委实令人不快,似是嘲笑,太子强忍怒意,“先生笑些什么?” 缁贡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眼睛始终不看着眼前人:“我笑你明知故问。天下之事,唯名利二字。在地方上做出了成绩又如何,想为乡亲分忧便怎样,皇帝老儿要盖夏宫,下头的人大概想悄没声息地把我们一县人迁走,既不管地,也不给钱,‘八亭市’把这事儿传到江外六地去,六地的藩王等着瞧朝廷笑话,那些想趁机捞一笔的黑心官僚自是对我咬牙切齿了。我小小一个里长,若不是挡了人家财路,坏了人家名声,哪里得罪得到朝廷里的人!”

      太子早猜到这层缘由,但又不放弃追问:“‘八亭市’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先生却早在七个月前就该回到书院待分配。这又是何故?”

      这问题似是针扎一般刺到缁贡心上,被放入大狱里头还好说是遭人嫉恨,回书院的事,自己从一年前就开始盼,盼到了日子,满心欢喜以为哪一天就能收到来信通知自己回去,盼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心中那团欢喜的气泡也越来越扁了。缁贡抬起头来怒视来人,见他神情诚恳,一双凤眼定定瞧着自己,双手摩挲腰间挂配,深蓝色袍子稍减其相貌之魅。咬牙道:“这种事情何不去问书院?”

      “先生可知与你同期那三人都已返回书院?”太子不依不饶。

      缁贡气极:“客人神通广大,能径自到定监内来盘查,想必这不是难事,何苦要来揭人伤疤!我看你举止言谈,派头用度皆是不凡,定也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身。却巴巴跑来这鸟不拉屎人嫌鬼怨的地方过问这早就盖棺定论的小案子来,允县从未出过什么圣贤名士达官贵人,我缁贡也不过出身贬官之家,只有那心怀不轨之人才会苦苦纠缠于此。天下爱翻云蹈海之人大致就只有三类,阉人,反贼,庶子,阁下生得如此。。。话已至此,客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头清楚!”说罢翻身冲着墙壁躺倒便睡,将太子生生晾在了一旁。

      身后之人呆呆站着一语不发,缁贡躺了一时,他才慢慢走了出去,不知他有何作想,竟然连灯笼也忘了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定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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