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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双生劫·暗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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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春意微凉。
庭院深深,一条青石小径曲曲折折贯穿了整个院落,中庭老桃树下残红遍地,枝头已泛着新绿,早归的燕已在梁下泥窝里偎作一团。门庭宽阔,庭院两侧的屋舍规整而森然,早被下人们一丝不苟地打扫过了,可此时四下无人,木格窗里黑魆魆地一片。
满月招摇地爬上房檐,银亮的光照相老桃树下黑衣人的侧脸。面容清寒,竟是扣人心弦的冷艳,晚风牵开她黑纱罩的衣襟,像一只停栖在树上的蝶,于落英缤纷中摩翅欲飞。
皎白的月色下,黑影一纵即逝,苏离夏呆呆地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出神。
不知又是哪家的小喽罗在逃窜,心甘情愿地穿着黑衣溶进夜色,于暗中生,于暗中死。这样的杀手,她见得多了,也杀得多了。杀过人的人和没杀过人的人是不一样的,剥夺别人性命的恐惧来自于丧失自身性命的恐惧,所以,人大多不敢杀人,而杀过人的人是从来不知惜命的。于他们眼中,性命不过是一件再脆弱不过的东西,就像离夏今早失手打碎的白瓷茶盏一样。杀手轻视生命便不敢正视他人,所以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于暗中生,于暗中死。
离夏将手中拿着的一只垂纱帽戴在头上,高束起的发髻,紧袖口的黑衣,遮去了容貌便是一副男子打扮。刀剑暗器悉数藏在罩衣里面,此时抄着手倚着树,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闲散模样。此时月上中天,凉风习习,离夏觉得有些冷。这一整天都莫名的难受,胃里火烧火燎,吐过两次便不敢再吃东西,现在光是吹吹风就打了个冷战,似乎是有些低烧了。离夏轻笑一下,自嘲自己没出息,平时比这折腾得更甚的情况不是没有,所以她也丝毫没把这点病痛放在心上。指尖微微作痛,像被针刺着一样,她的目光穿过罩面的黑纱瞟了瞟天边的月色,心想: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来,该不是苏临秋放假消息诓她来着吧。
檐下的燕子扑了扑翅膀,离夏侧耳细听,果然有细微的脚步声从门廊里传来,七分鬼祟带着三分试探,尽管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可这声音也足够离夏听声辨形,四枚喂了砒霜的毒针脱手而出,直取对方双目和足踝。发现自己行踪暴露,门廊里的人避过毒针已站在明处。
离夏借机打量他一眼,果然是黑色夜行衣,面上蒙了黑布,不过瞧这身形,应该是个男的吧。她心里暗笑:既是要刺杀羽家的公子,却还派了个走路惊起燕子的货色,真不知是轮回谷没人了,还是小瞧了羽家。她微微冷笑,一直敛起来的杀气绽放开来,晚风瞬即冷冽。她腾身跃上树枝,在枝上借力向庭外掠去。背后风声略紧,她知道鱼儿上钩了,便稍稍转了个方向,将他向一处偏僻的所在引去。
羽禾晏回到家时已经是二更天了,想着母亲早已歇下,便绕过中庭,从角门回了自己在别苑的房间。小书童晋喜见他回来连忙少爷长少爷短的张罗开了,不多时,便叫厨房整治了一桌三菜一汤的宵夜。羽禾晏扒了一大口饭,又夹了一筷子白灼芥蓝,只听晋喜问道:“少爷今日怎么回得这样迟,夫人和老夫人已经几次派人来问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回来的路上,看见官白玉的那位准夫人,在彩画楼前闹事儿,打死了一个乞丐,便帮着劝和了几句。”
“那位准少奶奶脾气可大着呢!”晋喜逗笑着说,“不过这次闹出了人命,恐怕还有一阵子的官司要打呢!”
“她虽然恃宠而骄,可毕竟是柳大将军家的独女,现在又与官相府攀上了姻亲,想必官府不会重罚,给个教训也就了事了。”羽禾晏道。
“不过,少爷,晋喜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今日似乎有人去营中盘查粮饷,夫人和老夫人都已经知道此事了。”
“确有此事,现在父亲不在营中,是我和吴叔清点的,”他轻描淡写道,“告诉奶奶和娘,便说没事了。”
“可是,”晋喜一脸疑惑地挠了挠头“咱们定安王府的营帐朝廷向来不做盘查,今日怎么了?莫非朝中出了事情?”
“前线正在打仗,朝廷顾揽大局,总要做到心中有数。”羽禾晏一边向他解释,一边慢条斯理地嚼着芸豆,可心思全然不在饭菜上。
今日的确是去帮官白玉的未婚妻子解了围,可回来得晚也并非全赖这个原因。今日,官白玉来军营,名义上是替他爷爷来监查粮饷,而实则却是为了告诉羽禾晏,军营中混入了细作。这细作偷偷向外面通传消息,挑唆几个大臣联名参了定安王府一本,说定安王私自克扣粮饷,这才派了他来清点。
细作。虽然现在这细作是谁,有何目的,是何来头一无所知,可清查起来却也不难,若往大了查,便可清查全军,羽家军已经两年未招新兵,这细作要么是潜伏已久要么被人收买,只要杀他个措手不及,必然就会查到些蛛丝马迹,若往小了查,便安插几个心腹,暗中顺藤摸瓜,阻源截流,永绝后患。然而现下不知细作到底是单枪匹马还是团伙作案,最坏的情况便是父亲带去前线的羽家军里也混入了细作,此时若查,则难免打草惊蛇,动摇军心;可若不查,则必然后患无穷。
羽禾晏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已经放下帷幔的偏榻,心中暗自想道:若万不得已,只能辛苦离夏一趟了。
猛然间,凌厉的气息穿堂而过,幽窗前烛火“噗”地熄灭了了一盏。羽禾晏眉头一皱,摔了筷子转过身去掀开了偏榻的帏帐。被子整整齐齐折在榻边,哪里有离夏的踪影?“晋喜,离夏呢?”
“入更的时候被夫人叫去说话了,夫人说想留准少奶奶在她那里过夜。”
过夜?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方才的杀气是离夏的,绝不会有错!娘素来不喜离夏,今日又怎会一反常态留她过夜?况且现在已近三更,纵使那丫头想出门,母亲又怎会允准……除非是母亲授意。他来不及多想,抓了件外袍就追了出去。
离夏在一片旷野中停下,这里已经离羽家的宅院足够远了,在这里动手,夫人应该不不会生气吧。人影自后面追上来,在她面前站定。按理说,杀手之间,不应该有这样面对面的对决。
身后有响动,离夏倏地转身,剑锋自上而下直取对方咽喉,身后步步逼近的人显然早有防备,拔剑格挡。剑身若水,锋刃轻寒,甫一交手,离夏便已看出对方拿的是把好剑,心中盘算如果能杀了这个人定要把他的剑收来,给羽禾晏留着用。
离夏及其迅速地一劈一砍,收剑回防之际隐约闻见自己剑刃上沾了些许血腥气,抬头见对方神色如常,大概没伤到要害吧,她想。
“羽禾晏,原来竟是位功夫了得的小姐。”声音很清亮,不像是杀手该有的,倒像是哪户人家的公子。
“你才发现?”离夏冷笑,开口之间,左手中已扣了一把飞针,右手长剑突刺过去。然而在动手的一瞬,对方已是人影不见。
消失了?不可能!速度快而已!电光火石间,他将手中的飞针向四面八方尽数抛出,黑暗中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找到了!离夏提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冷不防背后一阵恶寒,她身子急偏,那柄成色极好的剑透肩而过。明明已听见银针撞到长剑的声音,他怎会突然来到自己身后,难道是自己辨错了方位,不,不可能,而是,对方比自己更快地移动了。
长剑抽离骨肉,锥心的痛,离夏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爆缩地!”她一瞬间似乎能理解为什么轮回谷要派这样一个不会隐藏气息、走路都惊起飞鸟的人来暗杀羽禾晏了。她嘴角微微挑起来,幸好今天碰上他的人是我,她想。
离夏眼神一凛,黑影银光,她迅速地出手快攻,剑影清灵,难以捕捉。黑衣人本没料到会这么麻烦,死在他这门“爆缩地”绝技下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高手,可未曾想一个女孩子被打穿了肩膀尚有余力同他反抗,而少女出剑的速度丝毫不减,让他瞬间觉得自己方才一剑捅的毫无价值。剑影闪烁中,一道寒光倏忽间破空而至袭向右颈,他本能地向左躲闪,左边竟也有一把剑在等着他自己撞上来。她什么时候又拔了一把剑在手里?悄无声息,仿佛凭空长出来的一般,双剑夹击,黑衣人情急之下抬手握住左侧剑刃,用力外拗,剑影掠过,他右颈已多了一道划痕,血流不止,想必是伤及了动脉。
离夏不禁惋惜,右肩伤处血流不止,手臂因疼痛而颤抖,长剑几乎拿不住,方才未能杀掉他,胜算又少了一分。月光惨然流转在旷野上,离夏透过蒙面的黑纱,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苍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