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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生劫·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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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安盯着绣春阁里那幅幅《洛神赋图》锦屏,虽然屏中只截取了甄妃与曹植初见的情形,可甄妃衣袂飘摇顾盼神飞像极了顾恺之的真迹,而那制屏的云锦色泽醇厚,缂金描彩更是难得,心中不由得暗想,这东西,只怕皇宫里都找不出几件呢。
苏临秋坐在一方美人靠上,一手拈起绣花针,另一手拿起一方尚未绣完的绢帕。迟安不敢怠慢了这位大小姐,连忙站到她身侧去。
“杨翎已经去了?”苏临秋问着,头也不抬地绣了一针,不过着实不是绣花的好手,且不说她将那花样绣得零零散散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这一针下去便已刺破了手指。
“是,入更十分便已去了,但若要动手,只怕得等到三更。”迟安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到无妨如果他真能成事等它个三天三夜又有什么关系?”她说着仿佛讽刺般的笑了笑,“怕只怕今日过后,苏家的青衣便要由你来接任了,迟安。”
“大小姐何出此言?”
“杨翎不是晏哥哥的对手,晏哥哥能在十招之内制住离夏,杨翎至多能在他手下走上十五招,如果下杀手反而死的更快。若是王妃派离来给晏哥哥做的替身的话,那离夏十有八九会与他同归于尽的。”
“所以杨翎必死?”迟安不可置信地问。
“所以你便会继任青衣。”苏临秋接下去道。
迟安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十六死士中前辈众多,属下断然不敢僭越……”
“你这些话骗得了爹爹,可骗不了我,我早知你志不在此。”苏临秋打断他,俯下身看着他的双眼,唇角仍带着浅笑。“快起来,男儿膝下尚有黄金你这双膝盖岂非要比他们贵重千百倍?”
迟安先是一愣随即释然,从容地站起身来,方才的惊讶、慌张全部无迹可寻,他也回望着苏临秋的眼眸。“既然你已知道,又为何不揭穿我?”
“我想要嫁给晏哥哥,需要同他的赐婚。而你也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
“这可不好说了。”迟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倘若羽禾晏不再是定安王世子,你也愿意嫁给他?”
苏临秋站起身来,信步踱到窗前,绣春阁的地势很高,从窗外望去,恰好能看到长安街热闹的灯火。她扶着木窗的窗棂,眺望着繁华的街衢。余光扫过站在一旁的迟安,白衣青年长身玉立,像一棵挺拔的树。她笑了,真正的笑了,眼下浮起一对浅浅的卧蚕,“迟安,只要你还留在苏家,我就绝不会让你对晏哥哥不利的。”
十里长安街在夜里是格外的繁华,通明的灯火与漆黑的夜色格格不入。街道两旁的小摊贩,不住口地吆喝着,引得来往的行人偶尔在摊前驻足。若是有闲情逸致还可花上两个铜板到茶楼酒肆里,听说书的先生讲上一段,古往今来、天文地理,言之凿凿也好,随口杜撰也罢,总之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彩画楼的姑娘们站在门口挥着花手帕招徕客人,美目流盼,巧笑逢迎,声音清甜而娇脆。似乎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闲散的。
然而,他不同。
他穿梭在长安街繁华的角落里,在道路两旁房舍的阴影下行色匆匆,与街上闲庭信步的茶客行人格格不入,他自己也深深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走在黑暗处,借阴影的黑暗来包裹自己。
他是杀手,将要杀人的人,他不能走在光明之下,其一是因危险,其二是因他不配。
彩画楼前聚了很多人,吵吵嚷嚷不知在争论些什么,汗臭味、脂粉味和死人味搅在一起,他皱了皱眉。只听得一个穿着大红色襦裙的女人盛气凌人地嚷嚷,“便是打死了他又怎样?不过一个命贱的乞丐罢了!”
是非之地,还是绕开得好,绕到定安王府的□□,也算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想着,拐进了近旁一条逼仄的小巷。
一个女孩子站在巷口。
他不禁停住了脚步。
那女孩子全身脏兮兮的,披散着一头板结成片的长头发,穿着一身粗麻制的裋褐,边角处破破烂烂,整个人身上脸上都是泥土和油污,若不是看见她胸前衣下那两团若隐若现的凸起,着实分辨不出男女。她左手拿了一根破竹竿支撑着身体,竹竿的下端已经深深插进泥土里,右手中的破碗掉在地下已碎成了两半。她的神情是呆滞的,目光仿佛凝固的泥浆,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而是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彩花楼的方向。
她没有呼吸,不知是刻意屏住了还是索性忘记了,方才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没能发现她的,可现在发现了,却仿佛觉得有种似有似无的压抑感从这女孩子身上散发出来,这正是杀气最初的样子。
他觉得很有趣,又想了想刚才那红衣女子的话,想必这女孩子也是乞丐,看见同伴被杀,心中悲恸吧。
她这样站久了只怕会窒息的,他想着,一只手在女孩背上轻拍了几下,帮她拍出些气息来,又趁着她尚未回神的空当越上屋顶,向定安王府奔去。
今日居然救了人?他一边奔跑,一边自嘲,这样的事情简直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