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菠菜》依何

4、春花

　　每一棵菠菜都是一个思想家，可是我们从来不同人类交流，因为他们逻辑混乱，总是做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选择。

　　我曾经听到主人对他十五岁的小女儿说：“你已经初中毕业，读了这么多年书也够了。家里困难，高中就别再继续念了，回来帮帮爸爸吧。”

　　他的女儿春花因此放弃了学籍，却流着泪问：“因为哥哥是儿子，而我是女儿，所以我活该干活供养哥哥，对吗？”

　　所有的菠菜都在为这家人的智商忧虑。春花和她的哥哥阿牛是孪生子，可是成绩天差地别。主人宁可让全校第一的春花回家种地，也不愿让全校倒数第一的阿牛荒废学业。问题是，阿牛还有学业可以荒废吗？他已经念了九年的书，却连马路上的横幅都读不清楚。

　　哥哥说，是人类社会中普遍流行的一种名为“重男轻女”的思想促使主人做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决定。这种产生于封建社会的落后产物早就被政府明令禁止，可是一直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仅仅是主人，村中许多经济堪忧的家庭，都会选择让女儿辍学务农。这种选择无关当事人成绩的好坏，女孩们离开学校的年龄也没有固定的标准，唯一的取决因素只有性别。

　　而性别是生而具有的，是女孩们再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东西。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我们菠菜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友爱的大家庭，我们从来不会人为地把自己的族群分成三六九等，将某几颗菠菜的幸福建立在另外几颗菠菜的悲剧之上。大自然的法则规定，每一颗菠菜都可以享受到同样的阳光、空气、雨水和平等的权利。人类总喜欢以金钱来衡量食物的价值，但是在我们菠菜眼里，哪怕你是大力水手极力推荐的那款神奇菠菜，你也不见得要比其他普通菠菜高尚。

　　给我们什么样的土壤，我们就会长成什么样的菠菜。一般菠菜与极品菠菜的差别，只在于他们沐浴着天然的阳光雨露成长，而我们被动浸泡在带着异味的臭水和肥料中无法自拔。

　　所以，你能成为一颗好的菠菜，只是因为你运气比较好，享受到了较多的资源而已。“运气是上天给的，个人又有什么好自豪的呢？”哥哥摇晃着脑袋说，“我就很不能理解那些所谓的事业有成的人类，他们之所以能够立于社会顶端，是因为他们小的时候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长大后得到了父辈的栽培、绝佳的机遇或者是贵人的相助。可是他们谈起成功秘诀的时候，总是对这些决定性因素避而不谈，转而将所获得的一切归功于自身的努力。”

　　这世上努力的人千千万，能够成功的又有多少呢？我觉得春花就已经够努力了，她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给全家人做早饭，走很远很远的路将菜挑去集市上卖，回来后还得打水种地喂猪割草补衣，一气儿忙到天黑透了才歇。可是，她成功了吗？她的妈妈过了二十来年与她同样的生活，可是到死时连城里一块像样的墓地都买不起，只能在村头的荒山上草草下葬。

　　哥哥说，人类的成功是可以遗传的，如果爸爸功成名就，他儿子功成名就的概率将远远高于其他同龄人，人类有一个专门的词来形容这样的现象，叫做“虎父无犬子”。但是我觉得，在人类的世界里，不仅仅成功可以遗传，失败也可以被继承。就像春花终日劳碌，到头来多半也只是重复她母亲的人生轨迹。

　　如此看来，做人，其实挺没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