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菠菜》依何

3、牛奶

　　在菜农的眼中，菠菜是文静的，乖巧的，可爱的，因为我们从来不会像野鸭子一样乱跑，也不会像毛都没出齐的小鸡那样把米粒啄地满地都是。种菠菜很省心，是农民伯伯们共同的认知。据说我们这片菜地的主人原来是个鸭倌，就因为十年前禽流感大爆发夺取了他结发妻子的性命，所以他才封了水塘，围起鸭场种菜。

　　我们菠菜的身价很低，一斤菠菜顶天才卖三四块钱，可是一斤鸭肉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块，种菠菜远不如养鸭子赚钱。主人头朝黄土背朝天，靠着一人劳作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十分吃力。但是他说，至少菠菜很干净，不会有传给人的怪毛病。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希望哪天禽流感卷土重来，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这其实很可笑。在经营菜园之前，他养了二十年鸭子，死在他屠刀下的鸭子数以万计，可是从来没见过他留下过一滴眼泪。他本应是习惯了生离死别的人，却在妻子的葬礼上痛哭流涕。

　　“你看，人类就是这样自私的东西。”我的哥哥不屑地说，“他们一边为自己的不幸哭泣，一边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造成他人的不幸。”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菠菜，住在水渠那一边的同胞可以喝干净的清水，而主人灌溉到我身上液体的却总是浑浊地见不到底。

　　我生气地抗议：“我也要喝清水，为什么他要对我们差别待遇，这不公平！”

　　“别喊了，我的孩子，他听不到的。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爸爸温柔地摇了摇头，“我们的主人把菜地分成了两半，靠近水渠的那一小片留着自己吃，我们这一半，将来会被卖去城里。”

　　我瞪大眼：“卖去城里给别人吃的就可以浇不干净的水了吗？这是什么道理。”

　　“人类就是这样的道理。”爸爸轻轻叹息，“城里人也在干着一样的事。他们开办了各式各样的工厂，把霉烂的果子打成果酱，或者把过期的牛奶漂成云一样的洁白，然后以高出成本数倍的价格回卖给农民。”

　　“人类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我由衷地敬畏，“他们就这样你骗我，我骗你，在虚假的谎言中喝着变质的牛奶吃着腐坏的食物活下去？”

　　“那不是普通的牛奶，他们管那个叫做‘用最新技术消毒过的健康奶’或者‘能够延年益寿补钙强身的乳酸菌饮料’。”爸爸耐心地为我说明，“人类认为只有经过人工处理的牛奶和饮料才是可以放心食用的。上回主人亲戚家的小孩来我们这儿纳凉，主人给她现挤了一碗新鲜的牛奶，但她妈妈死活不拦着肯让她吃，说不经消毒会有寄生菌。”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在我看来，寄生菌再恐怖，也比漂白粉、苏丹红、福尔马林等等闻所未闻的“食品添加剂”要好。我可是亲眼看见主人一把除草剂淋到我的头上，我脚旁的杂草就马上断了气。哥哥说，除草剂中的某些成分与保鲜防腐剂很像，是一些黑心商人常用的赚钱利器。

　　我原本还在为买了我们的人类担心，后来转念一想，反正吃其他食物的时候他们也会把除草剂吃进肚子里，所以多吃一点还是少吃一点也没有多大区别了。

　　我想，人类肯定拥有世上最强的适应能力，他们要比我们菠菜伟大地多。

　　难怪他们能够成为世界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