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人》临简

2、人心难测

　　爱子相请，不忍一拒。
　　完颜术去的时候，胙王完颜元正在书房拆看上京来的书信，见亲儿脚步如风跳入房中，下意识掩了书信，全心关注于眼前孩童。听了“儿子”的请求后，马上应允了。就这样，未及问过母亲意见，完颜术就随受诏入京述职的父亲完颜元的车驾大摇大摆往京师会宁而去。
　　京都会宁府地处极北，自北京大定府沿官道而行，坐马车也需满四五日，宇文虚中皇命在身，不敢怠慢，那日辞别胙王一家便急急启行。转而看回返京述职的胙王这边，却是全然不同情况，良种马配上华美车驾，一众仆从随行，远远看去，这阵仗不似回京述职的，倒像是皇帝相请入朝的。完颜术也奇怪父王为何摆出这般阵仗，后来才知是皇家威仪不可随意之故。这些事儿岂能影响思念恩师心切的完颜术，对她来说来说，四五日不过一瞬光景，未及回味上京之路的枯燥，转眼已到京师。
　　“术儿，待会儿你随我入宫。”胙王耐心等待大丫头瑛哥给完颜术换下汉家服饰，换上女真衣物，亲自取来帽饰遮挡她梳理整齐的头发，上下打量全无汉家气息才终于作罢。
　　“父王，那宇文师傅的事？”
　　“那要看你的本事，圣心难测也。”
　　完颜术知道，父王的意思是，宇文虚中的去留，全在那个传闻酗酒成性的皇伯父一念之间，可是，自己还是六岁孩童，自己的请求，他会答应吗？身为皇帝同胞手足的父王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他若开口……

　　巍然宫墙，其殿堂皇，这就是大金心腹之处。皇帝所用，果然出于群臣，完颜术全心皆在宫室建设，已经忘记进宫的初衷。
　　“臣弟常胜见过皇兄。”
　　“见过皇伯父。”
　　完颜术遵照父王的吩咐，一言一行以他为首，不敢有一丝怠慢。悄悄抬头看坐在御花园中央，一身明黄的人物。
　　那人生得俊朗，气质甚好，分明是个清明睿智之人，何来醉态？完颜术朝父亲投去疑惑的目光。
　　“兆慕也来了，甚好。常胜，你怎么回事，快快近前。”皇帝完颜亶话说的熟络，却毫无自己走过来的觉悟，亲切之语在胙王看来仿佛命令一般。唉，真叫圣心难测，从前那个皇兄果然已不复存在。旋即上前。
　　皇帝让完颜术坐在自己腿上，好同皇侄亲热亲热，正要说些几岁了，可读什么书，北京那地方是否好玩之类家常话。御花园外闯进一位长髯汉子，看身形甚是魁伟，皇帝一见，忙起身称皇叔，又请来人身畔坐，完颜术未见过此人，不知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人满面怒火，应是不好亲近之人，下意识躲在父王身后。
　　“兀术贸然入内，请陛下恕罪。”
　　那汉子管自己请罪，身子却站得笔挺，皇帝见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忙道无妨，反而追问何事叫皇叔这般紧张。
　　自称兀朮之人斜眼打量胙王父子，开口便说：“太傅宇文虚中谋逆，特请圣上定夺处置。”
　　“皇叔所言，可有证据。”
　　“宇文老贼做事小心，证据尚未查到。”
　　“皇叔的意思如何？”
　　“贼子既有二心，不可再入大内。请皇上与臣方便，令微臣全权负责，彻查此事。”
　　“准了。皇叔快坐。”
　　皇帝起身让座。兀朮却径自坐在胙王身旁。
　　“这便是兆慕吗？却不像常胜，生得好像你二人父王宗峻。”
　　“兆慕，快见过兀朮叔公。”
　　完颜术紧紧抓着父王的衣袍，神色紧张，这傲慢无礼之人竟然就是自己心中偶像——大金第一勇士金兀术！他说师傅谋逆，不会的，师傅对大金衷心耿耿，要将自己也教成金兀术一般英雄的师傅，怎会是叛逆之人！
　　“宗峻开朗活泼，这孩子却认生，到底是不像的。”
　　未谈几句，这人推说要务缠身便匆匆离去。只见方才还正襟危坐的皇帝面色一沉，吩咐左右上酒。
　　“父王，我们还能去看宇文师傅吗？”出了宫门，完颜术再也憋不住心里的着急。
　　胙王不语，心生一计。
　　“兆慕，你随我再去拜访一人，我们能否救宇文大人，就在这一人身上了。”
　　“是谁？”
　　“就是近日奉召回京述职的迪古乃（完颜亮），你的五叔。”
　　“为什么只有五叔能帮我们。”
　　胙王把行走一路的儿子抱在怀里，三步上轿。
　　“因为，只有你五叔在你兀朮叔公那边做事。这就好比，孝恩的父亲和你的裴满叔叔同在南朝，裴满叔叔要知道我今年到底需要多少新茶，不用修书问我，只需问过孝恩的父亲便可。”
　　“孩儿明白了。”
　　此时，檐子行得缓慢，胙王掀开帘子询问。见驸马挡在前面，大抵是自其他宫门而来，这个唐括辩，嚣张跋扈一如从前。
　　“王爷，驸马爷挡在轿前不走，我们怎么办。”随从低声询问。
　　胙王闻言，端坐不动，不久，驸马唐括辩那边便派来小厮通报。
　　“我家驸马请皇弟郎君过府一叙。”
　　胙王闻言，朗声答道：“驸马相请，原是好事，只是挡我去路这样做法，似乎不妥。”
　　“只因事情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小厮走近马车，“宇文太师之事，郎君应当已经知晓。”
　　就这样，完颜术父子随代国公主驸马唐括辩来到驸马府。
　　只见堂前已有四五人列坐，似是等待已久。当中一位手捧茶盏着青色圆领衫的男子吸引了完颜术的注意，父王称他迪古乃，那他便是五叔完颜亮了。
　　几人甫一见面便聚在一齐一番寒暄，完颜术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正苦恼时，年纪尚轻的一位浓眉大眼的小官人蹲下身来说话：“想必这位便是兆慕小郎君，大人们将在此处谈论国事，郎君不妨同特思逛逛这偌大的驸马府。”
　　“父王？”完颜术自然愿意离开此地，只是这里到底不是自家地盘，完颜术不敢造次。
　　“无碍的，特思常在驸马府上出入，熟悉得紧，哥哥尽管放心。”
　　“是啊，郎君，特思与我熟络，他又喜欢小孩子，小郎君交给他再好不过，我们这里商谈事务，小郎君在此也会觉得乏味，倒不如逛逛这座皇上恩赐的驸马府。”
　　胙王心里腹诽完颜亮一个常年在外之人竟然对驸马府上人员往来情况了如指掌，面上还需赔笑，满口答应下来。然而转念一想，唐括辩能将一向孤僻的完颜亮请为座上宾，那么此二人应当早就相识相熟，旁边的完颜秉德，乌带和徒单贞，皆是完颜亮一派，加上兀朮心腹蔡松年，这奇怪阵容，惹得胙王猜想连连。方才几句寒暄皆言他事，这几位分明一点不在乎宇文虚中死活。看来，今日之事明面上说是议论宇文虚中叛国之事，只怕其中并不简单，一个宇文虚中，竟能劳动朝中第一人的兀朮叔父，还牵动了驸马一派，看来，此一叛国案，不在宇文大人，已在一班宋臣矣。
　　却说这头特思抱着完颜术在驸马府回廊穿行，远远望见妙龄女子领着一对儿女童在湖心亭赏鱼。特思见此也不回避，径直走去。
　　“小郎君你看，那位便是皇上的代国公主。”
　　“远远看去，不及我母后半分。驸马府的，不过如此。”
　　“哎呀小郎君慎言。莫被人听去，到时后，特思可得遭殃了！”
　　“你放心，这话是我说的，我母后就是比这位漂亮。”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呢？”
　　“你是何人？”完颜术低头看特思身边站着的一脸便秘的小女孩，心想，这野丫头不知道自己身份，竟敢出言顶撞，我若亮出身份，还不得亮瞎她一双狗眼，吓得她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野丫头，我乃胙王嫡子，你道我是何人！”
　　“便是皇弟郎君亲自在我跟前也不敢称我是野丫头，你这泼皮，这么大了，还让人抱着，真不害臊，还到太岁面前撒泼，你到我真是吃素的，看看我沙包大的拳头再说吧。”这女孩儿气焰嚣张，难听的话说得顺溜好似倒豆子一般，完颜术听得脸都绿了，在特思怀里作乱，一下跳到地上，指着对方鼻子取笑：“死丫头，别嚣张了，看我不叫人收拾你！就你这小豆沙包样的小拳头，还沙包大。”
　　“小郎君，小郡主，你们二位消消气，这里毕竟是驸马府。”
　　“看不出来，这样的野丫头还能是个郡主。”
　　“如此气量狭小的郎君，本郡主还是第一次见，估计以后也不会见到了。”
　　“你！”
　　这二位神仙刚刚争罢，竟然扭打在一起，好不荒唐。
　　“能对良家女子动手，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可惜皇弟郎君生了个没有教养的孽子。”
　　“你说什么！”完颜术抬腿要踢，不料被对方抓住腿，向特思身边一推，完颜术头上帽饰脱开，汉人发式亮于人前，惹得在场的二人面面相觑，完颜术扯扯衣袍，拍掉落在身上的一点灰尘，捡起掉在身旁的帽子，不慌不慢戴好。
　　“谁敢说出去，我定叫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