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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情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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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平凡得无须赘言的一个早晨。
殷琉专注的画着眉,沾着青黛的小筋笔在五指牢中玩转。
一个人从5岁开始学习做一件事,很有可能做得如同殷琉这样,得心应手。
化妆,梳头,刺绣,丹青,调丝弦,荡莲舟,逗鹦哥,早晨倒掉昨晚的梳头水,晚上接满新的一盆,如此周而复始,殷琉的生活没有一丁点变化。
“主子,打听到了。”
16岁的兰音从殷琉进入这个家便开始服侍殷琉,是殷琉的心腹。
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托兰音买通一个宫人,总算打听出当夜的内幕。
“……是竭丹家出身的月妃,陛下只瞧他一眼就走了,看来他的长相实在难看。竭丹家真是不自量力,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居然送去一个破烂货。”
难看?殷琉苦笑。送入后宫的孩子,哪个是丑的呢?只是看谁更狠而已。
如狼似虎,不择手段,求生本能就是这样龌龊。
兰音歪着嘴角,神情里充斥着轻蔑,“因为他不识抬举嘛。”
殷琉一怔,叹气道:“识抬举的我,也不过是一个木偶,叫我往东,我不能往西。”
岁月于他,没有意义。只是年复一年,把皮相磨练的老熟。
“主子,你这么年轻漂亮,不要妄自菲薄。大夫人老得吓人,二夫人病得像鬼,他们比不过你!早晚有一天,大人会把您扶正的。”
“扶正?”殷琉怪异的重复这两个字。
憧憬的目光如此灼烁。兰音要的不是殷琉被扶正,而是殷琉被扶正后带给他的优渥生活,他的表情因艳羡而写满欲望。
人和人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没有半点情谊。
“兰音,我是会老的。”殷琉走到窗边,注视院里的满树黄花,“因色生爱不会长久。我等不到那一天,太渺茫遥远,对于我没有意义。”
兰音望着主子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不像一个12岁的孩子。
“能够活到今天,是我拼来的天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殷琉的神情不由自主染上一层傲色。
他,一个命犯妾相的12岁孩子,凭着自己的手段与最黑暗的灵魂抗争,打拼出而今的一片天地。他不仅需要比其他人黑暗,更需要比所有人残忍!
“兰音,有我在,就有你的天。如果万一有一天我失势,你不必可怜我,狠狠的踩我一脚,最好让我爬不起来,那样,才有你更大的天。”
“主子!”兰音扑通一声跪下,“您在说什么?兰音不懂!兰音绝不会对不起主子!”
“没有什么对不起!”
殷琉严肃的盯着兰音,“服侍我是你的本分,踩着我生存也是你的本分!”
踩着上一个小妾的尸体走上这一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负一季黄花零泣,心无澜浑然若死,玉凉枕羽鬓贴腻,梦半醒,人已去,哽声难抑。
*** ***
短短的一年过去,时光逝去,没有留下可以追溯的痕迹。
他如此风流,采尽美人的甜蜜。他如此绝情,来去如风,自在洒脱。不理会那些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哭瞎眼,愁白头,无济于事。
借着月妃的不得宠,危有足够的力量和手段打击竭丹家族的势力。降职、流放,无所不用其极。树倒猢狲散,昔日的元勋之家已是满目疮痍。
逸是危的心腹大臣,地位不亚于老狐狸陈瑞。他不用担心祸及自身,却始终斟酌着如何对仇敌不着痕迹的落井下石。
“殷殷,你说,竭丹老头现在是我的属下,我该如何对他?”
殷琉的面前摆着两个盆,一个大盆一个小盆。大盆里盛的是水,小盆里盛的是刨花油。涂着蔻红的小手抓着杏木梳,沾着水在头发上拢一下,再沾刨花油,在头上拢一下。
满室刨花油的香味,殷琉尚未卸妆的脸艳丽中透着稚气。
即便浑然天真,那脸上慢慢扬起的笑令人心寒。“我不敢说。”
“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怕归怕,我人是你的。”
殷琉站起来,转身的工夫被逸抱进怀。“小妖精!”
玉勾初放钗初堕,第一消魂是此声。
殷琉的夜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没有过程,过程是痛苦的虚度。
……
云收雨霁,殷琉枕着逸的臂膀,微微喘息。
逸低头轻吻殷琉的额头。殷琉一点也没有感到幸福,却对他满足的笑。
“殷殷,现在只有我和你,在我耳边小声说吧。”
“死相!呵呵……”
片刻亲昵。
殷琉眼珠一转,笑道:“有陈大人做榜样,‘鼓励’罪臣的儿子去充军,你担忧什么。难道竭丹家的那个月妃能造反吗?!我记得边关有座铜山,你明天一早,去清点竭丹家年轻力壮的,送出去开矿,免得落下滥杀无辜的恶名。”
逸点头称是,“最好把老头子捎上!老不死的命倒硬,我送他归西!”手刀作势砍下。
“哎,”殷琉压下手刀,“不急,盼着竭丹家死绝的人比比皆是,自有人替你出手,何苦做出头鸟?竭丹大人年事已高,禁不住惊吓,你找足不出户的闲差给他养老,每天好酒好菜供着,若是老头子让你不顺心,拉他几个族人出来砍头不是更好。”
无能为力的目睹自己的亲人遭难,无形中把对方的精神凌迟成千上万次,狠辣至极。
恶意的毒素在两人间传递。逸越想越妙,兴奋之余,抱住殷琉猛亲几口。
“好殷殷!你真是我的小智囊!”
高兴的时候叫我小智囊,生气的时候叫我蛇蝎心肠……
“阿逸,不是我心狠手毒……我这都是为了你。”笑意渐渐退去,殷琉溢着柔情的眼睛凝望着丈夫,无比委屈、凄楚,“为了你,我死也甘愿……”
很久很久的静寂。
逸在黑暗中回答:“既然你这么想为我死,早晚有一天会来的!扫把精!”
猛的推开殷琉。
陷阱无声无息的布下,猎物跌落的时候,尚不知自己中招。
*** ***
“昨天月妃回家省亲。听随从的宫人说,老头子哭得要命,他半个泪珠也没掉。”
兰音孜孜不倦的把跟宫人们套来的话转述给殷琉。
“哦?”
殷琉撂笔,撑着笔迹未干的荷花图玩赏。
时值荷花最繁盛的季节,青裙曳曳,并刀破甘碧。
“主子,您说月妃是不是个狠心人?”兰音语带淡淡的嘲意。
画功再好,难以描绘荷花的清洁神韵,殷琉的丹青没有灵魂。宣纸对折,一点一点撕成粉碎,散进湖里。
殷琉说:“他应该狠心,可是他根本不是狠心人。”
“诶?”
“此人感情太盛,早晚会被自己逼疯的。”殷琉摇摇头。
“可是主子……”兰音不解。
“等着瞧吧,这个带罪之身的月妃,很快会变成整个后宫的笑话。”
不知不觉,殷琉13岁,心冷如冰。
两个月后,月妃每天跪在帝王寝宫外求见,有越挫约勇之势。后宫上下笑掉大牙。
*** ***
雰雪高高悬着腕子给玢柔和殷琉斟茶,茶水溅到杯外,雰雪立刻连茶带碗丢出窗子,叫仆从拿一付新茶具。
“好茶没有好茶碗帮衬是不行的。一壶好茶可以有许多好茶碗,可是即使没有好茶碗,好茶仍旧是好茶。被茶弄污的茶碗不是好茶碗,不好的茶碗一定会被丢掉。”
三人的立场无不对立。剑拔弩张的雰雪几乎为每一场战争点起烽火硝烟。
殷琉没有说话,玢柔貌似平淡的一挑眼。
雰雪玉手一松,上好的细瓷茶碗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这茶碗是有研究的。太小的茶碗只配放在古玩格子上摆着给人看,看得厌倦随手丢开。天生有裂纹的茶碗盛不住茶,即便生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殷琉仍然不语,玢柔托着腮,用指甲揩掉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哥哥漏说一点。无论小茶碗、裂茶碗如何不好,首先被主人淘汰的,一定是老旧的茶器。”
这句话使玢柔付出惨痛的代价。
蓄着长指甲、每天期盼着划花别人脸的玢柔,被雰雪的短指甲抠得头破血流。
“哥哥!”殷琉扑过去,以身体护住玢柔,用手巾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
玢柔披散的头发下一双眼睛精亮炯炯,瞪着殷琉——小子!算你狠!
贪心不是好事,意图独霸大权的玢柔冷不防遭了殷琉的暗算。
龙虎相争,两败俱伤。
逸得知这件事大发雷霆,把雰雪和玢柔训斥一顿,责令两人闭门思过。殷琉也受了‘怠于规劝’的罪名,可是他的心情无比痛快,因为他是这场战争最后的赢家。
不得宠的雰雪失去在家中的优势,他疯了。
玢柔和殷琉各倨一角,虎视耽耽。
*** ***
“他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
“真的呀?白发苍苍的老怪物,陛下还会喜欢他吗?”
“嘻嘻……”
哗啦一盆脏水倒在中庭,污星四溅。兰音踩着门槛,抱着木盆冷笑。
两个窃笑的奴才刚欲发作,见是殷琉身边得宠的兰音,咽声行礼。
“滚出去,小夫人在休息。”
自从殷琉的地位升高,兰音在家里说话硬气起来。
“兰音,进来。”殷琉在里间懒懒的放话。
“哎,来了。”
兰音匆匆阖上门,碾着小碎步踱至里间,“主子,兰音帮您教训两个嚼舌根的奴才。可是兰音不明白,主子您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殷琉坐在妆台前梳头,雪白柔嫩的手指在乌黑发丝间穿梭。
“有什么话直说吧。你是不是怀疑,我在帮月妃堵悠悠众口?”
兰音被猜中心事,垂着脑袋不说话。
轻呵一口气,对着光欣赏自己画好的指甲,殷琉道:“帝王之道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唉,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兰音,你若想一件事天下皆知,就要在一些人知道、一些人不知道的时候……公开的踩上一脚。”
月妃由于辱骂君王、触怒君威,被打入冷宫,其父饮鸩而亡,其兄判逃塞外。
可怜世代大家,悄然没落。
“可是主子,月妃与咱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
“无冤无仇?”殷琉好似听到非常滑稽的事,扭过头蹙着眉道:“兰音。你可知何为‘识时务’?它的意思是……不想弄脏鞋子的话,要踏着与你无冤无仇的人的脑袋走路。”
踏雪无痕,是不是很美?
其实没有失传,它存活在每一个善于保护自己的妻妾的心里,无师自通。
“奴才明白了。”
*** ***
琥珀钗成恩正深,玉儿妖惑荡君心。
殷琉咯咯浅笑,好象惊起一串串的银铃,笑得人心痒。
仅着小衣,下身空空,两条光裸的腿轻轻颤抖,应承危略带粗暴感觉的抚摩。
闭上眼睛,想象着逸温柔的笑脸,想象他如春风般轻柔的双手……
夜让殷琉如一朵红蔷薇,尽情的绽放妖冶。
蔷薇的心,被一把尖刀刺穿,生生的流血。
*** ***
抱着一身疲倦回到房间,冥冥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往常的这个时候,兰音会在房间里点灯,等待他回来,而不是一片绝望的黑暗。
殷琉轻轻走到门口,斟酌着是否要敲门。
门自内推开,寒光照亮黑夜。
龙吟宝剑比在殷琉脖子上,反映着月亮的清辉。黑夜里逸的眼睛窘若明星,近乎疯狂。
殷琉没有回答。剑锋划破柔嫩的肌肤,朱砂似的血慢慢渗出来。但是他的表情分毫没有羞愧、虚伪和不自然,仿佛他根本没有做错。
逸被他的彻底激怒,抛开宝剑,掐上他的脖子。
“说!你去做什么了!”
殷琉回应他的只有冷笑。
逸像拎小鸡似的把殷琉拖进房间,捉起早已预备好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殷琉丝毫不挣扎,冷笑着,好象在说:你捆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
无声的挑衅,剧烈的火花,无法收拾的爆炸。
“臭婊子!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臭贱货!”
“对!我就是臭婊子,我爱男人,我不爱你!你是脓包!你不是男人!”
殷琉的心流着血,痛苦的唯有狠狠践踏逸的尊严才能稍稍放松。
“我就是要出去偷男人!我就是要给你戴绿帽子!”
谁能了解殷琉心中的苦,不能说,真的不能说,有太多顾忌。
“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逸拉开拇指粗的马鞭昏天黑地的一阵狂抽。
衣衫碎裂,露出满身青紫的咬啮痕迹。
事实辉映着殷琉的谎言。
“贱货!贱货!贱货!!!”
逸发疯一样打殷琉,鞭子雨点般落下,抽在殷琉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印。
殷琉却好象打得不是他自己的身体,淡漠的微笑,始终支撑着身体,不肯倒下。
“……我恨你!”
逸喘着粗气,握着鞭子的手始终发抖。
殷琉几乎要自以为是的以为:逸是爱他的!逸是在乎他的!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
可是在逸的眼里,那是不知死活的挑衅。
“你笑什么!?”
“……”
逸扔掉鞭子,粗鲁的拽着殷琉甩进牙床,“你不是缺男人吗?我满足你!”
*** ***
游逸很少喜形于色,但是进些日子,他的情绪总是在快乐的界限上。
也许快乐人眼中的世界无不美好。
玢柔承受不少雨露恩泽,就连雰雪也破天荒的得到一夜宠幸,不过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一朝摔下擂台,便永久失去战斗的资格。
雰雪的日子不好过,比当年的殷琉还要凄惨,整个人好象老了10岁。
晚饭丰盛异常,游逸难得在家里喝酒,失态的左拥右抱,给他的妻妾讲自己的得意事。
“这个贱货胆大包天,放火烧冷宫,趁机逃出宫去。估计与他两个乱臣贼子的哥哥脱不了干系,现在陛下正加紧通缉。嘿,大快人心呐。”
“呵呵,逸,再喝一杯嘛。”玢柔娇滴滴的挂在逸身上,递上一盅酒。
自从雰雪失势,玢柔使出浑身解术,恨不得天天跟逸粘在一起,‘病’无药自愈。
“你这个狐狸精!”逸宠溺的在他的俏鼻上一勾。
殷琉看在眼里,心更加冷。
等着瞧,看谁万劫不复。逸无声的说。
*** ***
乱红夭绿风吹尽,小市疏楼。细雨轻鸥。总向离人恨里收。
年年春好年年病,妾自西游。水自东流。不似残花一样愁。
不管位处何地的城池,勾栏瓦肆总是最繁华。一双双掐着小纱的手向你招摇,浓烈的脂粉气沿着河沟流溢。而衣香鬓影,时隐时现,像一只只逗着鱼的诱饵。
多少人一脖子扎进去,再也出不来。
殷琉和兰音一路马不停蹄,来到辰玉关,兰音不明白他的主子想做什么,因为明明说好是游玩。没有人喜欢走马观花的游玩。
怀疑归怀疑,兰音对主子的命令从不忤逆。
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令他打心眼里佩服也惧怕着。
殷琉勒马,指着不远处的花楼道:“你知道吗?我是从那里出来的。”
兰音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琴歌弦舞,飘然天外,犹在耳边。种种买欢卖笑,嘴热心凉,无声控诉着世界的残忍和堕落。
“当年,我爹是辰玉关的大将,兢兢业业,恪己安人……”
“我的家像一个大花园,每年春天花飞蝶舞,母亲和侍从们在院子里一边聊天一边刺绣,我和家族里的孩子在花园里玩捉迷藏……”
“4岁那年,爹爹得罪了朝廷重臣,被诬陷谋反,处以凌迟之刑。家族里的女眷充军妓,满15岁的子弟发配充军,15岁以下的……卖进青楼。”
殷琉的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哀怨,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
“……我应该谢谢娘亲,把我生得这么漂亮,不然,我会跟他们一样,很早去接客,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兰音斟酌着,“主子,咱们要进去吗?”
“好不容易出来,进去做什么?”
“咱们走吧。”
……
“主子,你快看!那个人……”兰音惊诧得声音发抖,指向红尘中的匆匆过客。
那个人蒙着脸,一双大眼睛里扭曲着强烈的爱憎感情,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而去,一头雪一样的白发随风飞舞。
殷琉望着白发男子离去,嘴边扬起一丝冷笑。错阳,冤有头,债有主。
“兰音,你说一个日夜兼程、旅途劳顿的人会往哪里走?”
“……客栈。”
“聪明。”殷琉掉转马头,向白发男子离去的方向,“我们回客栈。”
*** ***
带着纯稚的笑容,殷琉坐在桌子的另一面。
“你好,我叫红情。”
错阳对这个不速之客不屑一顾,慢慢的喝酒,白发苍颜,无比冰冷。
“你知道我是谁吗?”殷琉继续钓鱼。
“我不想知道。”他终于说话。
“不,我要告诉你。”殷琉的眼波柔柔投撒在错阳脸上,“我一直在等一个有资格听我的故事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错阳无声的回答是:我不想听你的故事!
殷琉仿佛没有收到他显而易见的信息,自顾自地说:“我是一个普通的歌妓,抛弃自己的姓名。从4岁卖进青楼开始,大家叫我红情。我本是官家子弟,父亲是朝廷命官,母亲是有名的美人,我的家族在地方上赫赫有名,我是受着万千宠爱的幸运儿。”
“……”
“可是四岁那年,一切都变了。父亲被奸人诬陷谋反,处以极刑。家族中女眷充军妓,男子发配边疆,唯有我与几个表兄年纪太小,逃脱发配的命运,被卖进青楼。”
殷琉捕捉到错阳焦虑的暗号。
“10岁那年,我嫁给一个大官做小妾,摆脱火坑煎熬的生活。也许是我命不该绝罢,相公对我很好。有时会想,我曾经恨透帝王,恨透这黑暗的朝廷,可是,除了默默忍受,没有再多再好的办法。幸好我忍受过去,熬到出头的一天。否则,以我绵薄之力,不能为自己抗争,还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人在不能胜天的情况下,惟有认命。不要抱有侥幸,渴望奇迹出现,鸡蛋与石头相撞,碎的一定是鸡蛋,而鸡蛋的碰撞,不会撼动石头一丝一毫。根本是无谓的牺牲。”
为错阳和自己倒满酒,殷琉先干为敬。
错阳站起来,欲离开。
殷琉笑意盈盈,扣住错阳的胳膊。
错阳挣扎不开,面对这个来者不善的陌生孩子,流露出半恐半怒的情绪。
“我们会再见的。”殷琉撤回钳制的手。
“……你是谁?”错阳的性格里天生带着刚硬,即便处于劣势。
殷琉起身,兰音为他披上厚厚的绒线披风。
临行,转头对错阳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要把微弱的荧烛之光想象得太强大,一切妄想和权利冲撞的东西,到头来只有毁灭的下场。”
撂下暧昧不明的话语,殷琉与兰音走出客栈,策马扬尘而去。
错阳木愣的枯坐很久,贴在桌面上的手掌慢慢攥成拳头。
……
走出客栈,却见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通缉榜文。上面详细的描述错阳的两个哥哥的模样、年龄、罪行,围观的百姓嘘声指点,冷眼旁观。
错阳心中的血决堤了,腹中的火熊熊燃烧。眼睛酸痛麻木,而泪,始终没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要把微弱的荧烛之光想象得太强大,一切妄想和权利冲撞的东西,到头来只有毁灭的下场……
竭丹家族列祖列宗在上,天地为证,竭丹家世代忠心报国,死而后矣,那些血、汗、泪白白的流淌吗?到头来化作一坯黄土,百年精诚蒙冤,哀遗千古骂名,为的是什么?
竭丹家败了,死的死,亡的亡,竭丹家的脉被那个昏君毫不留情一刀斩断!
四散逃亡,对得起列祖列宗吗!对得起枉死的父亲吗!对得起这天、这地吗!
报仇!一定要报仇!
咬碎银牙。错阳牵起缰绳,毅然踏上返回辰京的路。
……
沉默。
“主子,为什么?”兰音不懂,或者说,这个事实残酷的令他不想直面。
“你不懂吗?”殷琉反问。
辰玉关的风吹呀吹,夹杂着细微的沙砾,那是文弱书生自以为胜过千军万马的口诛笔伐,擦过皮肤,渺茫无力。
殷琉的一缕头发逃脱丝缎的桎梏,沾在面颊,没有捋顺。
“从前,我在青楼的花名,的确是叫红情。”
“主子,兰音不是问的这个……”
“呵呵。我知道。”殷琉笑望着他,“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挑唆错阳回辰京?”
兰音只好点头承认。
“兰音,你是我的奴才,可是你想想,我是谁的奴才?”
兰音不是傻子,细想之下大吃一惊!
“嘻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寒意,一朵华丽的冰牡丹,悄无声息的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