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谢薄言

36、生气

　　他的眸子沉郁且黑,应该说康熙的儿子都有这么一双眸子,只是今天我看着无端觉得胆寒,他终于抬起了头,定定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的很平静,但我知道他真正发脾气了,或许说他没有发脾气,而是今天太过于伤心.我决定今天不惹他,于是强笑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我信,我有什么不信,你料事事事准,可是,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这样?!"他的话里森森的惨意,我想大概他白天忍耐太久,晚上终于来发泄了.于是也没有了跟他吵架的兴致.淡淡道:"是不是八阿哥借阿灵阿和揆叙打击了太子,又借势扳倒你?阿灵阿、揆叙定是负责四处散布谣言，为八阿哥扳倒太子的行动制造声势；又负责八阿哥和你之间的消息互通。此时你有口难辩，因为的确与阿灵阿、揆叙有过私下来往，而往来内容又都不可告人，甚至只怕比散布谣言更严重。先有人向康熙密告此事是你所为，然后阿灵阿、揆叙再惺惺作态一番,更使皇上愤怒。受太子结党营私案的影响，再加上对阿哥谋求皇位的忌惮和深恶痛绝，皇上估计今天早上气的不行吧,此番虽没有谋逆举动，但康熙也绝对不会轻饶你,十三为了你,将责任揽过去,这也是造成他圈禁的理由吧."
　　他手握紧了茶杯,指缝间滴出血来,我心里一震,默然想到:你也不是无情无义,还想着你的十三弟.
　　"你什么都知道."良久,他才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我杀了:"那你为什么今早不去......"
　　话未说完,似乎也察觉了可笑性,我索性帮他解释完:"为什么我去面圣,说出八阿哥的阴谋是吗?你不要伤心糊涂了,他这个阴谋几年前就开始,我说了又有何用,他必然想出应对方法,而且我能去见皇上吗?我有任何证据吗?再说如果我说,难免让皇上也怀疑我参与他们的活动,倒时候纵然打击了他们的势力,岂不是也要陪上我?你莫要忘了,我活着,本就是为了报复,十三纵然没背叛过我,他可是也见死不救过."我不咸不淡的说出这些话,存心刺激他,果然,他本来恨不得杀了我的样子也平静下来,只是阴郁的让我想即刻逃离.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淡道:"看来你真是惹不得的."
　　我哼两声,道:"彼此彼此.你恢复的倒快."
　　他脸色铁青,一个字丢出来:"滚."
　　我看他在气头上,还是将反驳的话收回来,拍拍衣袖走出门,临出门,我又对他一笑:"对了,忘了说了,我虽然能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我猜不到具体时间."
　　他本是低下头的，闻言没什么反应,我自顾自走出了门.
　　门外没人,应该说人都被他吓跑了,想来我来之前他估计气的不清,现在应该也没好哪去,但被我刺激一下,终于能静下心来想对策了.我慢悠悠荡出他的府邸,见街上没人,方放心出来:如今万岁震怒,我还是不要在节骨眼上掳他的胡须.
　　我将步子放轻了些,好不容易走出他府邸范围,正松一口气,迎面碰上现在我不愿意见的两个人:十四,九.
　　我愣了一下,对面两位也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此时此地见到我,我一愣之下立刻反应过来,生硬地扯了个笑容，仿佛什么事也不知道般,俯下身请安:"莫悠见过十四阿哥,见过九阿哥,两位阿哥吉祥."
　　长久不请安,几乎连请安的话也忘了,只凑合着说了两句.
　　"起吧."十四接了一句,我起了身,见九阿哥见到我后脸色差的可以,我想大概是柳若的事,又见十四目光阴郁,不禁赞叹这两兄弟真是像啊.
　　"你......怎么在这?"
　　我无辜看着他笑:"在这怎么了?不可以吗?"
　　他眼里犹豫神色一闪而过,大概在想今天的事整个紫禁城都传遍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于是他果然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随口道:"在街上逛了一圈."
　　他看不出我撒谎还是怎么的,只好低声道:"如今紫禁城形式混乱,你这段时间好好待......"然而他又卡住了.
　　我好心帮他说完:"放心,我会好好待家里的,我这就回十三府里."我知道十三已经被圈禁,我也知道我现在回家他必然是不允许的,可我成心这样说,打从我知道那消息后,心里就不知道是混乱还是平静,只知道一切的话凭着知觉说,连后果都没有计较.
　　事后想来,大概我当时也正愤懑着吧,同是兄弟,出手居然那么狠.
　　我发起脾气来,和未来的雍正一样,看不出的,火气越大越平静,说话也越像在开冷笑话.
　　"不"他终于找出一个字,阻止道:"十三家里现在不能去,等会儿我在跟你解释,不如......你先跟我回去吧."
　　我越笑:"你家远不远,远的话我不愿意走."
　　他看着我的笑容,倒有些无措,真不知道怎么安顿我了,这时他身旁那位道:"不如让他回八哥那里住."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十四大概也终于看出我的不对头,连忙道:"九哥你先回去吧,我会安顿她."
　　我继续笑:"你看,这座宅子离的这么近,不如就住在这儿好了,你去给我说说情."
　　我扬手一指,就是四阿哥的府邸.
　　他眼神一沉,却仍然柔声说:"不行,莫悠,你要是不愿住我那儿,去小荷那里住吧."
　　我一个字顶回去:"不."顿了顿,补充道:"我就想住那儿."
　　他这回总算明白了,声音低沉道:"你去过四哥那儿,他告诉你了?"
　　外人走了,我也不客气起来,冷笑道:"你好意思叫他四哥?"
　　他没有说话,眼里却也有了火星,他扣住我,命令道:"以后不许你跟他交往,听到没有!"
　　这是他首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看着他的样子,那一直压抑的火终于爆发出来,声音越发冷,面上却笑的欢快:"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
　　他一窒,我不理他,甩袖就走,他低声问,语气里全是恼怒:"为什么?"
　　我头也不回,也不刻意放低声音:"不凭什么,你知道,我素来与十三关系交好."
　　手被他拽住,我回头笑问:"怎么?你想强迫我?"
　　他的手松了松,却更紧的握住,沉声道:"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你要么回小荷那里,要么跟我回去!"
　　对峙,我们谁也不肯先认输,我看着他的面容,心里忽然委屈极了,就像几把刀子糊哩糊涂地在心里绞着,也不知道是委屈他还是委屈自己还是委屈十三,只觉得眼泪又要不争气地流下来,我蓦然反手一抓,对着他的手腕狠狠留下印记,趁着他一痛,赶紧脱开,我转过身子,冷冰冰道:"我去小荷那里."
　　他似乎应了声好,不过我没听清,走了几步,确定他抓不着我后,我才道:"我和你哥哥的事,以后不用你管!"然后开跑.
　　我到底还是顾及他的.
　　我那天晚上心里烦乱,小荷大概也是,我们俩竟一句也没说.
　　我迷糊睡了,早晨却不自觉想到十三,心道自己还是牵挂他,没有嘴上说的那么狠.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梳头,却恨不得把头发扯下来,我吃饭,却恨不得把碗给摔掉,我喝水,却恨不得把水倒掉,是看什么什么不顺心,最后,小荷被我吓的不知该怎样劝慰,我怒气冲冲站在窗口吹风,才知道自己生气了,真真正正生气了.
　　"格......莫悠."她有些着急一唤.
　　我手指掐着窗柩,指甲在木雕上划出一条痕,几乎是恶狠狠的,我将窗子"啪"的一声打上,对着小荷惊慌的眼道:"小荷,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叫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这风头上,我没听十四的,我几乎被他气死了,我照旧跟他的哥哥往来,光明正大,康熙竟然不管我.当然,我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话，实际上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他自十三被圈禁以后,跟十三撇清关系,做他的富贵闲人.做事越发清心寡欲,少参与政事.
　　我时常呆在他的书房里,看书,不跟他说一句话,他自那日后对我戒备更深,见着我跟没见着,当我是透明人,而且最近看他倒也越发冷肃,实在懒得跟他再"参祥参祥",他被十三的事伤尽了心,虽然我未亲眼看见,不过想来就跟柳若背叛我时心情差不多,不过事情起因不同罢了.
　　我呆在他这,十四碍于关系不好来找我,我乐的清闲,整天日子也就这么打发着过了,我若想到什么,一定得跟他说的,就留张字条给他,想必他会懂,这都是综合我的历史知识给他出的建议,比如说照着南宋楼俦《耕织图》里的景象做出来----自己亲自种田耕地,让自己的福晋亲自动手为皇上做饭,让他享受享受天伦之乐,长久下去,皇上对他的戒备应该就淡了.我想他自己大概也想的到,我只是给他点提示.
　　我于一日在他桌上见到两个字:避出.
　　心知肚名笑笑,知道他要采取行动了,便去了小荷那,前些日康熙第三次塞外,十四跟了去,我一直没见他,我心里琢磨着他怕是要来找我了.
　　真是,我们的关系都这样疏淡了,你竟还不肯放手.
　　我暗叹一口气,心里不知觉又烦躁起来,我望着那秦淮楼,又决定不去了,他知道我会去那,他说不定在那里等我.
　　我胡乱地转,转到天黑,才回小荷那,不巧还没见到小荷,就见到一脸面无表情的十四,我冲他笑笑,小荷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也知道我没告诉别人,所以看着我们两个相处,竟比我还要紧张,我随意绕过他,他并未阻拦,害我差点自动停住脚步.
　　"小荷"我笑道:"你先回房吧,我稍后就来."
　　她知道自己待在这儿也没用,担忧地看了看我,回去了.
　　我将门关好,喝令其他人都下去,省的到时候我们吵架,给人看笑话.
　　"我上次的话,你为什么不听?"
　　我一怔,淡淡道:"你审问我吗?"
　　他气结,我继续冷淡:"你若没事,先回去吧,你那些大大小小的福晋还等着你呢,以后别动不动就往青楼跑,省的别人说闲话."
　　他一顿,忽道:"你这语气什么意思?"
　　我转头一笑,道:"十四阿哥,你不会以为我在吃醋吧."然后又板了脸:"我没那么无聊."
　　"我当你那么无聊好了."他语气轻快起来,我却是无来由一气,冷哼一声.
　　他自个喝了一口茶,道:"我今天下午见着你来,却故意绕着走,对不对?"
　　我不答,他又道:"你怕见我?还是......不愿意?"
　　"不愿意."我生硬丢给他三个字,他默然,接着问:"因为十三?"
　　"也不是,我只是想,跟你断了,算了."话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他脸色一沉,我却无法收回,他一字字道:"你这么久跟我在一起,所做的一切都是敷衍我的,是不是?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是不是?"
　　我心里堵的难受,又烦的难受,两种情绪冲撞,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打一顿,不过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别了脸,冷冷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没说话,烛光中，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似乎缓和过来,他将声音放温和了点,道:"莫悠,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你今日不愿见我，也就作罢,你若想见我,自己来找我吧."
　　心里一抽,他却是开了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