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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空悲戚 ...

  •   康熙五十三年.
      时间仿佛一瞬间就溜过去了,前两个新年我都不知道怎么过过来的,就迎来了康熙五十三年.
      又是一个秋天.
      我无聊地翻着一本<左传>,看着曹刿论战,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一篇文章,因为是初中的时候被罚抄了五十遍的,所以一直没忘记.
      "实在受不了了."我喃喃着把书关上,看着两个烫金的大字,想起了童舒,想起那个雨天,他把这本书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询问我和十四的事,然后十四冲进来了,在我脖子上留下印记.
      十四十四十四......
      我一气,把书狠命的一丢,手却不自觉抚上脖子上的牙印: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我记得他说过,如果我愿意找他,随时都可以,可是不知道是怄气还是怎么的,我每次酝酿这个想法的时候,又被我自己深深抑下去.
      "还不是你!还不是你!......"我气的发狠,却无出发泄,干脆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腕.
      "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何苦难为自己?"我松了口,看见兰宁进来,她这些日子为这个府邸里的人操持着生计,还要承受别人的奚落和嘲笑,已经憔悴了不少,于是忙挤出了一个笑容,将手放到后面,道:"没什么,宁姐姐,你怎么来了,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她似乎也没什么心思管我的私事,坐在炕上,叹气道:"还有什么好呢?不就是那样,爷留下的银钱不多,跑来跑去的."
      我无语,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说起来真是寒心,虽然早知道一落了势少不得一些落井下石的人,也少不得奚落和嘲笑,只是没想到真有这么一天罢了,当时听到那个消息,人都已经呆掉了,脑子一片空白,一瞬间全失掉了主意."边说她又是边叹息.
      我这回倒晓得怎么安慰:"没事,这不也挺过来了吗?"
      她微微苦笑,默然一会儿,起身告辞.
      我将书拾起来,放好,心里默默道:算了,还说什么报复不报复,牵挂不断,你又怎么狠的下心?去看看他吧,兰宁说的对,又何苦违着自己的本心.
      我出了府,走了半天,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个路痴:又迷路了.
      也不想回去,于是随意地走,心想如果我又无意中找到了你,就证明我们两个今生是扯都扯不开了.
      楼宇重重,一副凋零景象,我走的越来越慢,心里想一直走下去,却又想转身回头,仿佛已经错过什么似的,可我还是一直不知疲倦地继续向前走.
      "这里......"我用手遮着阳光,仿佛眼前这地方来过似的,我低下头,脑中一闪:天哪,这不就是四阿哥的府邸吗,我常常来的,居然不记得了.
      没碰见弟弟反而碰见哥哥.我心里想着,难以抑制的失落潮水般涌来,随后又自嘲一笑:算了,去看看他又有什么关系,总比白走一趟好.
      想到这里,我踏了进去,想也不想,直直冲进书房----我就只知道书房怎么走.
      门一推开,我们两个都愣住了,我愣是因为想不到他竟会在这里,可是他有什么好愣的,不知道我天天跑他这里?
      我抬起了手,想打声招呼,可话还没出口就发现这个动作实在好笑,于是又放了下去,他的神情也恢复了冷漠,我转到书架后面,正准备随意找一本书看,他已经简短道:"有事."
      我反应慢半拍,才知道他是找我有事,不是问我有没有事,于是我定了身子,静待下文,他没有说话,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好之后,伸出手,示意我去拿.
      我走近他,离他一支手臂远的距离停住,将纸抽了过来,然而一看之后,脸色变的雪白.
      上面写的也很简单:宴,二三,海东青,欲献上,二七护.
      这张纸很轻,我的手却不停地颤抖,要说什么,却一瞬间忘掉了所有的事情.
      他看着我的反应,慢声道:"你说过,你可以猜到事情,却不能猜到发生的时间,而如今时间和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声音响在耳畔,我总算回了点神志,可是还是说不出话来,他走近我,将我手中的纸抽走,点了蜡烛,很快,那张纸变成了灰烬.
      "不忍心吗?这是我们的盟约,当初我答应替你报仇,而如今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你若不要,我也不会勉强你."
      "不要"两个字似乎挣扎着要出来,可是我回答的却是----
      "要."
      他静默了一会儿,道:"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要让我失望."
      我无言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出了门.
      “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我由自记得史书上这一段话,记得我当初看时,很有些悚然心惊的感觉,觉得一个父亲把自己的儿子痛骂成这样,实在太过了头.于是着心去查了这一段历史,所得资料不多,但是也知道是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八阿哥因为什么事彻底惹怒了康熙,自此后,"父子之恩绝矣".
      就是这个时候,他的皇帝梦彻底断了,以父子反目为终.
      可是事情难道是这样吗?在回来的宴会上,他想要献给皇上的两只海东青被人害死了,所以呈到皇上面前的是两只将死之鹰,这背后寓意何等可怕,纵使康熙再豁达,再明理,亦不可能饶了他.而且天子盛怒之下,也没有谁敢帮他辩解.
      而我所要做的,所要担任的角色,是毒死那两只鹰吧.
      好狠,好狠,这样做,把他一切的后路都断了.我闭上眼,想起雍正即位后的雷霆手段,止不住心寒.
      "不过也好......"我低低笑起来,笑的满是凄惶之意:"你们背叛了我一次,这次,终于轮到我反击了."
      我去找了若儿,拖他约十四见面,若儿笑着答应了,还嗔怪我不来看她,我只勉强笑笑.
      十四大概认为这是一次和好的机会,所以在我们这么久打冷战的情况下,居然答应了.
      我正盘算着约什么时间见,才能正好也可以看到那两只海东青,倒没想到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他说他要带我见一样好东西.
      我心神不宁,并不想见,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拉着去了,他令人解开绳结,掀帘,我便看到两支......姑且说是鹰吧,目光炯炯,盯着人看,我手一抖,药几乎下不下去,撰在手心里,沁出了汗.
      十四在我耳边兴致勃勃地说:"你看,八哥这礼送的极为有心,皇阿玛不久前刚写了<海东青>诗,恩......内容不太记得了,但是想必皇阿玛收到礼后必定是极为高兴的."
      我全身都在抖,原不想自己竟亲身卷入这场争斗中,可是我原本有机会拒绝,还不是答应了?
      还是因为你的不甘心啊,若说恨意,其实早就淡去了吧.
      我心里想着,十四却发现我的不对劲,转过头来,关切问道:"莫悠,你怎么了?"
      我刚想说没事,头却传来一阵阵眩晕,我不自禁拿手撑了头,他急急道:"等会儿再看吧,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我心道这回自己反正也下不了手,不如稳定一下思绪,于是点头答应了.
      坐在了近旁的一块石头旁,我推说口渴,又让他去帮我找水,他应着,我眼看他一步步走远,随后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休息一会儿,待头部眩晕过去,我望着那笼子,两支海东青已经低下头,啄着自己的羽毛,我怔怔看着,脑中忽然响起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既然答应了,就不要让我失望.
      牙一咬:罢了,罢了,自此后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我自会带小荷远走高飞,跟你断的干干净净!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饶着笼子走了几圈,两支海东青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随着我移动,炯然,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
      我越发焦躁,算着时间,十四也快要过来了,刚准备将药散在食物里,却不防心里竟太过于紧张,绊了一交,拿药的手撑在了地面,旁边看守的老太监忙来扶,抓着我的手将我扶了起来,我惊魂未定,慌忙道了声谢,他朝我笑笑,退下去了,我舒了口气,手握了一握,忽然一惊:那药,竟不见了!
      我四周一望,看着地下,却什么也没有,旁边看守的人忙问我在找什么东西,我哪里敢说,心慌间只退开了笼子,向休憩处走去,十四正好走来,我接过水囊,一口气灌下去,竭力稳定快的异常的心跳,喝的太急,不仅湿了衣襟,还呛到了,十四忙拍着我的背,笑谑道:"没见过喝水喝成你这样子的,莫不是几辈子没喝过水?"
      我无心理他,心里还因为刚刚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而怔忪不已,直到他拿手在我眼前一晃,我才回过神.
      "莫悠,你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若不舒服,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他关切神态,知道就是再有一次机会自己也是心软,而且我只有一瓶药.
      莫非是天意吧.
      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可还是知道历史是不可能改变的,或许还有别的机缘巧合,可不管怎样,我都知道,药是不是我放的,此次一旦分开,再见必然是冷言相对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酸又涩,我拽紧了他的手,他一怔,我靠着他,闭上眼,轻声道:"十四,你送我回小荷那里吧,就这样,我太累了,靠着你走,到时叫我."
      他顿了一会儿,声音也格外的轻柔:"好."
      我几乎忍不住让眼泪掉出来,可闭着眼,生生禁锢在了心里.
      我们走过草场,走过集市,走过大街,我闭着眼,听到很多声音,我不知道是否有人会对我们指指点点,是否有人会对我们这样的姿势发表闲言碎语,可是我不在乎,我前生就曾想过:靠在我爱的人的肩上,走过一生一世.
      可这是不可能的.
      这样长的一段路,我们走的很慢,时间却仿佛逝去的分外快,他住了步子,却没叫我,可我知道:到了.
      我靠了一会儿,鼻间萦绕着他若有若无的气息,我以前没有嗅过,今后也不会在有机会,可是这一瞬间的美好,我可不可以把握.
      "姐......"女声突兀地顿住,也把我生生从梦境中拉回,我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站直了身子,看见小荷站在后院里呆呆地看着我们.
      我松开手,努力平息心中的翻腾,对着他平静笑道:"你该走了."
      纵使我以后再不能见你,可我也希望像杨静一样,留给你最美好的印象.
      "恩."他眼里全是柔柔的笑意,他张开手,轻轻抱了抱我.
      我微微一震,反手抱住了他.
      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拥抱,心从未有过的贴近.
      "如儿."他在我耳边轻轻唤道,带着些许满足.
      我这次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一恩.
      "如儿,我们以后可以天天这样吗?"
      我只觉得心里酸涩难言,口里像被冰冻住了,好半天才忍住哽咽道:"可以."
      声音这样轻,像在编织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满足的一声叹息,松开我,在我额上印下轻轻一吻,我保持着笑容,没有动.
      他抵着我的额头,声音蓦然放重,像在给一个承诺:"等我."
      我再次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个头点的无比艰难,像耗尽了我一生的力气.
      他笑起来,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他,而像几年前那个骄傲的少年.
      他转过身,大踏步走远,我依然笑着,可是身体却软下来,几要跌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我,是小荷.
      夜色渐渐沉了,我还是望着.
      "姐姐......"她低低唤.
      "不要等了......."
      我全身力气都被这句话抽干,反身抱住她,突然大哭.
      她默默地任我哭到没有力气,一直拍着我的背,这一刻的她,像极了母亲.
      "小荷......"我止住哭泣,幽幽道:"我们走吧."
      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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