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谢薄言

21、陌上相逢

　　恍如梦一般的梦境,飞速地向前跑,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不断地被我甩在身后,只是跑,只是跑,有什么东西逼着我前进,无法后退,无法回头,甚至无法挣扎,直到那一片白光----
　　睁开眼,那近乎失明一般的白光.
　　陌生的房间,红墙瓦砖,不是雪白的粉刷墙壁;睡着的床,散发着原木的倾向,纹路摸上去有些粗糙,不是细腻光滑;房间陈设很简单,仅是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样式古朴,连着台面上的镜子,也是青铜磨滑而成,而不是玻璃,可是玻璃,又是什么东西?
　　努力去想,脑子里却是白茫茫一片,我茫然地起身,拿起铜镜,容颜很有些模糊,只有一条疤,从额头贯穿到下颔,那样明显,竟使半边脸破了相,抚上去,有些微的刺感,我却仿佛是很欣慰了,竟微微地笑
　　"枝桠"一声,木门被推开,发出古旧地摩擦声,我看到妇人苍老的笑颜,她笑着对我说:"莫忧,吃饭了."
　　她说,她是我娘.
　　一个月.
　　我终于渐渐康复起来,听娘说,我得了一场大病,什么都不记得了,需要慢慢条理里，我只是点头,喝着清甜的泉水,这里的一切豆油陌生的熟悉感,但我明确的知道,这不是我家,也没有我的父母,莫忧也不是我的名字。我时常坐在溪边发呆,意识模糊间,可以看到一对夫妇,女人躺在病床上,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婴.他不停地晃着怀中的孩子,皱眉,目光中又有一丝欣慰,他说:这么爱哭,望她以后医生平安的好,就叫她安然吧.
　　安然,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就是我的一生了,可是我的一生,真的平安顺利吗?
　　拍打,浸润,漂洗,拧干.
　　我麻利地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盆里,向家走.近期我已经可以帮我父母做些简单的家务事.我们家住在城郊,属于具体哪个镇不甚清楚.据我父亲说大哥二哥已在外成家立业了,我二哥的儿子小海还寄养在我们这儿,我三哥在家务农,分得一点粮食自家吃,就我一富贵闲人整日在家不是闲逛就是逗小海,日子轻松的不行.其实我很奇怪,我周围家的女孩,十四五岁就出嫁了,而我如今已十八岁,算起来已是"老大姐"了,不过我父母似乎不敢把我嫁出去,也不让我出去多见人,说我长得太吓人,出去还地配面纱,我们家还有另一点奇怪之处,每月都会有人送来白花花的银子,而且数目不少,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有时甚至还会边看边想: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怎么我们还没有被砸死?后来觉得这想法实在古怪可笑,也就都摈弃了.
　　阳光明媚,心情很好,日子平静.
　　我哼着乡间小调,踱到家门口.门口拴着几匹马,我不在意地一瞥,也知这是上等的好马.大约又是那个送钱的人来了,我心想着,进了门,然而刚进门时,却是一怔----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确切的说,只是一个背影.这背影却给我摸名的熟悉感,这一个月来出没的一切都远没这背影带来的震撼力强,我一时怔在那里,口微张,竟浑忘了说话.
　　他手中抱着一个小孩,是小海,他平时与我极亲昵,见我来,"咿咿呀呀"欢喜地叫.我回神,甩掉那奇怪的感觉,放下衣盆,便准备去抱他.那陌生人这时也回过头来,看向我,我不禁住了足----
　　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看到他浑身倏地一怔,身子一僵,小海竟从他送拖的手中滑下来,我大惊,抢上前去,也顾不得探究什么了,堪堪接住孩子柔软的躯体,哄着吓哭了的小海,抬起头,对那陌生人嗔道:"你怎么抱孩子的?他都吓哭了,以后要抱紧些!"
　　可接下来,我怔住了,我看清了他的面容,很英俊,我从没有见过的.可这并不是我怔住的理由,那是因为他的眸子,蕴涵了太多的光华和情感,然而细看去,却又什么也没有,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我,就向要把我刻在他眼里一般,生生世世.
　　我被他盯地退了一步,仅仅一步,他突然伸手,紧紧地拽住我的手腕,紧得痛,痛得我几乎失声惊叫.可我到底没叫,我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惊慌失措,太明显了,仿佛我这一退,就会在他面前永远消失了一般.
　　我不禁想笑,可心里却莫名地一痛.就在我考虑怎样让他松手时,抱在怀里的小海伸出柔软的小手,好奇地握住了他.
　　触碰,这是小海表示接受的意思,他明显一呆,我却乐了,我看着孩子的双手去努力扳开他的手,忙催道:"快握住他,他很喜欢你呢!在我们这儿,小海可是出了名的挑剔,除了我和他爹娘,他谁也不让抱."
　　他看着我高兴的样子,眼神微微散乱,但顷刻间就垂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握住孩子的手.
　　两只手,柔软地互相握住,心里忽然涌现喜悦满足，就感觉他是父亲,我是母亲,而小海,是我们的孩子.
　　此念一起,我一惊,连连对自己呸三声,心里暗骂道:想什么呢?居然会对一个陌生男人起念头?!哎,最近真是越来越花痴了.
　　花痴这个词,也是顺然想起来的.我记得很多事情,可就是我记得这是怎么来的,我父母解释说是那场病夺走了我大部分记忆,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也就不置可否了.
　　小海很欢喜,竟要挣脱我的怀抱,又要那陌生男人抱着他,忘掉刚刚是谁摔着他了,我笑骂一句:"胳膊肘向外拐."却还是对那陌生人道:"诺,给你，我真是白带了他一年,你一来,他就不要我了."
　　他被我半真半假的抱怨语气弄笑了,接过孩子,晃着.我看他姿势,竟是很熟练,我挺想问他有没有孩子,可觉得这太唐突,没敢问,
　　"没关系,他不要你,我可以要."就在我暇思之际,他冒出了一句话,说得很轻,我没听清楚,因此对他抱歉一笑,示意他再说一遍.他却没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海,突然对着我父母笑道:"这位......大伯,我想在这住一两天,可以吗?"
　　我一讶,我父母对他竟很惶恐,忙不迭点头,谄媚笑道:"那是奴......小民的荣幸了,自是万分乐意的."
　　我直觉上不愿意他在这蜘蛛,看到我父母的态度,更是万分不爽,他却是习惯了般,随意点了点头,将马交给随着来的几个人,吩咐道:"留下两匹马就可以了,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走."
　　那几人齐诺了一声,自顾自按吩咐办事去了,我心里对他的身份直犯嘀咕,但爹都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好对着他道:"大中午了,你要是不怕热,我不介意你在外面站着."然后也不管他的反映,对着娘道:"娘,我饿了."
　　中午一餐饭,吃得很尴尬.
　　他的一举一动,无处不透着他身份的高贵,其实这也没什么,问题是他边吃边看我,我正帮着小海夹菜,少不得用手把事物撕成小块,弄得满手油腥,他越看我越不自在,要不是周边有人在,我就要跳起来拍桌子了.
　　我虽忍下,却气得牙痒痒.傍晚吃饭,死活把小海推给了他,然后准备像他中午一样,边吃边看戏.可惜我的父母,硬是拆我的戏台,我气得无法,将碗一端,胡乱夹了菜,跑井台那边吃了.
　　是夏天,即使是傍晚,风也夹了些热意,我大口大口地吃,吃出满身的汗,他也出了来,轻轻地坐在了我身边,我将头一别,听到他温温凉凉地问:"你颈间的牙印,是怎么弄的?"
　　我正没什么好气,闻言气呼呼地说:"不关你的事!"
　　他也不恼,静默了一会儿,道:"你和她,真的很像.若不是我亲眼见着她死了,真以为,她是你."
　　我听出他语气里奇异的情愫,不禁有了兴致,转头问道:"她是谁?"
　　他盯着我,盯到我又一次尴尬垂下头,才看洗哪个游乐星星的夜空，缓缓道:"她是我爱的人."
　　"爱人?"我浑身一震,心里奇异地一荡.
　　"是啊."他的眼里,有了某种追忆的神色,恍惚地望着天空,仿佛那里可以看到伊人的影子,他的声音不自觉放低放柔了,轻声述道:"是爱人.但一开始,我却不知道.一开始，只是对她好奇罢了，因为我没见过敢于顶撞我的女子,可是她就做了,而且做的一点情面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她那个样子,像极了一头小猫,不动声色,然后开始报复你.
　　我很恼恨,张这么大,没有人敢这么对我,我发誓要给她好看,可是她似乎很聪明,总可以有意无意地避开.我越发有了兴趣,可是那时,竟没注意到,已经喜欢上了.
　　没有在意,所以才注定错过.可是那时候,我却没懂过珍惜,直到她说:她总有一天会永远离开我时,才游乐慌.自从出现了那种感觉,我很久都没去见她,因为不敢,可是事情总要有棉队的一天,那是我偶尔在说书人那处听到的:如果情人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就永不会忘记对方,乃至携手,生生世世.
　　我从不曾听人说书,可是那偶尔的一句,就这样飘进耳朵了,我才开始审视自己,却越来越乱,得不到结果.
　　我便在暗中观察她,看着她,揣摩她,我跟她实际上没有过多接触,可是,我也却陷得越来越深.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震撼人心.
　　元宵节那日,她带了一个小乞丐回去,这在宫里,是不被允许的.但只有我和九哥,十三哥知道消息,除了几个亲近的人知道,竟也没传出去.可是我不安心,我从那时逐渐民兵百，她原是整个紫禁城的亮点,有多少人关注她,却不是我一个人的.
　　后来,我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很深,我很用力,她却没有气,只是呆怔.我当时确是很幼稚的,我满意的想:她是我的了,没有人再夺的走.
　　但最后不是别人夺走她,是我自己,亲手毁掉她.
　　我一直把她当成一颗棋子,就是后来没有,也逼着自己去承认.
　　所以那次阴谋时,八哥问我同不同意,我甚至没有考虑利害关系,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我只是害怕,只是无法忍受,一个女人,在我的生命里占如此重的地位.
　　她果真心死了,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彻底知道,我的心,连同她的心一起,每了。我想抓住她,挽回,可是只抓住丝绸冰凉的余尾,那么冰,一直冰到了心底.
　　我追出去,没有顾忌阿玛,我从那时清清楚楚:我太高古自己,也太嘀咕她.她不是棋子,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或来,或走，都不该由我张空，可那时真的痛到失去理智了,我不顾阿玛明言警告她将是我二嫂,我就想抓住她,生生世世,都不再送开。
　　可是,当我想要抓住时,她却已经决定放弃,毁掉我所留给她的印记.我定定地看着她上了马车,犹豫一瞬,继而狠狠摔掉我的实现,我唤她的那声,就生生卡在喉间,吞不回,唤不出.
　　她死了,最后一面,我都不曾见.她的婢女死死护住她,冲我声嘶力竭地喊:你欠她的,生时,都吝啬还她,而现在,她死了,你又何必让她断不得这一点残念!
　　我听了这话,恍恍惚惚,才醒悟道:原来她也一直是在乎我的她的堕落,伤心,和死,全部是因为我.
　　是,不错,我终究欠了她一生一世,可是,这生,却再也还不得了......"
　　他最后的声音,忧伤缠绵,几近喃喃,他的延伸,已完全失去了身材.不知怎么,我也神伤起来,看见他那个样子,不忍心安慰道:"她能这样被你爱着,泉下有知,也当幸福了."
　　他一震,回眸看我.我心有些慌,急忙跳下了台,强笑道:"那个......美术五第亿话,我先回去了."
　　他拉住我,眸子漆黑,说了一句让我喘不过气的话:"嫁给我."
　　天旋地转也不过如此,心里莫名其妙一片忧伤,我定了定神,直视他道:"我不是她."
　　他眼里黯了一黯,但仍然没有松手,我忍住头痛欲裂的感觉,分析道:"就算我是她,我也不能嫁给你.第一,你身份显贵,言行举止都可以看出,而我不过是普通的平民;第而,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相互之间都不了解,没有感情的基础;第三,从你抱孩子的姿势来看,你不但有妻有子,可能还有很多个,我若真的嫁给你,我不担保自己有能力周旋于那么多女人之间."
　　他苦笑了一下，松开手,嘲道:"竟这么理智."
　　我"恩"了一声,用手揉了揉又涨又疼的头,直到感觉好些了,他又说了一句让我要立刻晕倒的话:"赶明儿,你和我一块回京城,不管你是不是她,我都要你!"
　　我是彻底跟不上他的思路,眼睁睁看着他直奔大堂,与我父母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