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奴》小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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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子仪单人独骑飞奔在长安的大街上。此时郭子仪所在的这条大街，乃是长安城第一级的街道了，它虽然比不上长安城的轴心朱雀大街的五十丈（据考古资料达150米左右）宽，却也在三十丈外（据考古资料达100米左右）。这么宽大的街道，以往人来人往的大街此时却缈无一人。奔了里许，与左侧的政道坊相对的是开元年间由李隆基所居住的隆庆坊改建兴庆宫，那勤政务本楼依旧赫然矗立，李隆基御笔题写的蓝底镏金字大匾依旧悬在那里的，上面写满了沧桑，仿佛要对人们诉说什么似的。郭子仪哪有时间看这些，飞马便掠了过去。
　　前面右侧是宜仁坊，与之相对的便是著名的东市了。东市周围的平康、宜阳、亲仁、安邑、靖恭、常乐、道政、宜仁诸坊里大多为公卿勋贵皇亲国戚占据，本该是既雍荣华贵又不失庄重的。可是现在却只留得那高高的坊墙，颓废不堪入目。东市内的店面铺户一个个的门或开或阖，门里门外还丢散着些许杂物，满目狼籍。
　　郭子仪脑海之中一片白茫，不知不觉间右侧的坊墙突然高大起来，墙的颜色也变得鲜艳了。原来刚刚奔过了崇仁坊和平康坊自己竟然浑然不知。此时的他左侧已经是务本坊，而右侧则是皇城的宫墙了，难怪要比民坊坊墙高耸了许多。唐长安城各坊，的长度不等，一般的都在800米左右，不到二里（1000米）。与皇城南面相对的几个坊长度才四五百米，大约一华里。郭子仪的这匹快马转眼间便奔过一个坊。与皇城的安上门相对的有一条小街，郭子仪不经意间用眼睛的余光似是看到另一条街上正在经过着一批逃难的市民。郭子仪心疼不忍去看。
　　“嗒嗒嗒嗒……”
　　当郭子仪到得朱雀门前的时候，勒住了战马，下得鞍来。他扔了马的丝缰，虔诚地向南望去，竟然能够望见朱雀大街十余里外的尽头的明德门，平时恍惚是可以看见谯楼，然而此时的这偌大宽畅的朱雀大街竟然空无一人，连城门下准备守城的滚木雷石、刀门车等物都能够看得真真切切的。明德门与其他诸城门不同，它有五个门道以外，其他各门都是三个门道，它与皇城之间的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中轴线，与朱雀门、太极殿甚至于太极殿前的国之重器宝鼎也在一条线上，明德门外便是皇帝祭天的天坛。郭子仪面对遥遥不见的天坛，虔诚拜倒，朗声祈祷：
　　“苍天，再给大唐一次机会吧。它还能行，我想还没有到改朝换代的地步。朝廷虽然腐败，百姓毕竟还是无辜的。苍天，再怜惜他们一次吧，您一向仁慈的。”
　　郭子仪祷告以毕，拜了三拜。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面南背北的朱雀门，再次跪倒：
　　“大唐的列祖列宗皇帝们，我大唐当有此节。一定要保佑我们过了这一关。我郭子仪个人生死无关重要，只是大唐的气术未尽。列祖列宗打下这万里江山不容易，庇护您的子孙吧。”
　　郭子仪祷告以毕，又拜了三拜，然后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前面不远的太平坊内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燃起了大火，不知道是哪家民房着了火。几个官兵正在用大杆子揭拆各个坊牌楼匾额。
　　一个头头儿说道：“快点儿，快点儿，敌军就要到了，将军大人说我们这四千人根本抵挡不住吐蕃的几十万大军。我们得准备巷战，把这些牌楼全都烧了，他们就得跟瞎子似的等着挨打。”
　　另一个说道：“要不是郭老令公在，老子早他妈的开小差儿了。”
　　“你们都是好样儿的！”郭子仪没有停马，向他们一挥手。这几个人大吃一惊，齐放下手中的兵刃，插首施礼。
　　“参见郭元帅！”
　　郭子仪的马已经过去很远了。
　　前面的西市光景就大为不同了，大乱将近，此处先乱了。这里杂居着大量的胡雏、胡儿、胡兵、胡贾、胡僧、胡客等等，大食、天竺、昆仑、新罗、高丽、百济、乌浒等等各国的都有。局面相当于复杂。此时可说是乱的不成章法了，官兵便来趁火打劫。在各国各族人们中，足有一二百名官兵横冲直撞，乱作一团。
　　“我不是吐蕃人，我是契丹人。”
　　“去你妈的，契丹人就不该打了？给老子打——”
　　“军爷，军爷，我这儿孝敬您五百两，您几位老总买包茶叶喝吧。”
　　“嗯，还就你们天竺人识趣儿。”
　　……
　　“各位施主，行行好，天主会保佑你们度过这段凶险的峡谷的。本寺是贞观十二年（638年）太宗文皇帝为景教僧人阿罗本建造的景教寺院。你们不能这样……”
　　“老子祖上还是从龙勋贵呢，有个屁用？去你妈的。”
　　……
　　“军爷呀，饶命吧。我是康国质留在长安的质子，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
　　“老子怎么看你老婆都像吐蕃人派来的奸细，搜身！”
　　“啊——你们敢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死？你看老子们身上的这些伤疤，早死过八回了。把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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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哥儿几个，这儿有一个，这妞儿不错。”
　　……
　　“拦住他，拦住他，他是吐蕃人。砍死他——”
　　“我是吐蕃人，可是我家是太宗文皇帝贞观年间内迁来的。”
　　“去你妈的，是吐蕃人就得死。”
　　“噼啪，噼啪，咯——”
　　“啊——你们不得好死——”
　　“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啊——”
　　……
　　“长官，长官，我有大唐颁发的通关牒文，我们可是良民哪。”
　　“哪儿来的？”
　　“真腊国。”
　　“你明明是回纥人的打扮。”
　　“西域来的商人都这个打扮，为的是在回纥人的辖区通行方便。长官，通融通融。”
　　“明天这儿就是战场了，我给你通融，他妈的，吐蕃人给我们通融吗？抢——”
　　……
　　这里的胡人（周边的少数民族和外国人的统称）每到一次战乱是最苦的，各种势力的人都来欺凌。而他们逃又逃不掉，因为出了长安城，到了其他的地方，老百姓觉得胡人稀罕也是欺负。郭子仪满耳朵灌的都是官军打家劫舍、勒索敲诈的声音。但军情紧急，而且历来的名将常胜将军都是“治军无法、掳掠俱尽”的头子，这叫清水不养鱼，郭子仪当然深通其道。
　　在西市的残埃断壁间，鬼哭神嗥一般。郭子仪愈加催马扬鞭，故作不知，顷刻间便冲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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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贤坊、居德坊之间的夹道的尽头便是长安城西边居于开远门和延平门中央的金光门。此时，金光门中门大开。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郭子仪被笼罩在了那夕阳的金光之中，身上被镶了灿灿的金边，仿佛金身附体一般。他不再由于了，打马扬鞭奔向了那茫茫的历史深处……